接着,一只灰白色的哈巴狗突然狂吠着冲出来,眨眼间跑到他跟前,却又胆怯的离着两米来远打住,呲牙咧嘴的吼叫,不时回头看看主人是否跟了过来,以便决定再往前些。
李吉昌有几分紧张,倒不是怕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开口,毕竟两人分开都一年了,总有些隔膜。他暗道:“东北的火炕非常有名,正好看看。”
接着,出来一个跟韩莉莉有几分相似的女人,似乎更年轻些,眉眼清瘦些,不如韩莉莉丰腴。她头戴洁白厚实的针织毛线帽子,上身紫红色羽绒服,下身藏青色裤子鼓鼓的,估计里面是棉裤一类的,远远看去,犹如雪中的红梅仙子,非常漂亮。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伙子,一身黑色棉衣棉裤,头套着羽绒服的帽子。两人都是一脸的困惑。
李吉昌努力回忆了一会,暗道:“这个女的应该是莉莉的第二个妹妹,韩晓玲吧?”韩莉莉说他们一家都是汉族,曾经给他看过他们一家的照片,她有两个妹妹,老二叫韩晓玲,老三超声被罚过的,叫韩晓萌。韩晓玲初中毕业就务工了,只有老三韩晓萌跟她相似,学习非常用功,在县城读高一。现在应该是读高二了,估计也快放年假了。
他失望的叹息着,刚才那个女人不是莉莉了,他有些迟疑道:“你,就是晓玲吧?”
韩晓玲皱着眉头看看他,奇怪他的不同语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请问,你是——”
李吉昌看她的眉眼感到熟悉亲切,因为她们姐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说话也相似。他微微笑道,操着一口硬硬的山东方言道:
“哦,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叫李吉昌,山东的,路过这里,顺便过来看看她,你姐在家吗?”
“嗯——我姐还没回家——”韩晓玲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对李吉昌的方言非常意外。她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细说。
后面跟上来的小伙子轻轻地咳了一声:“晓玲,既然是你姐的朋友,就赶紧回屋吧,别冻着。”
李吉昌注意到她们两人相互对视的眼光里满含着爱意和温柔,猜到她们应该是恋人什么的。
韩晓玲便点头笑着让李吉昌到屋里坐。李吉昌也没客气,提着包抬脚就往里走,边走边问道:“晓玲,这时你对象吧?”
两人相互看看会心地笑了,便牵起手,算是默认:
“嗯,我对象,他叫王国栋,一个村的。”
三个人一前一后的来到铝合金的屋门前,李吉昌抬头看看屋檐上两边粗大硕长的冰溜子,有些心虚,生怕它们掉下来钻进脑袋里。再看看,怎么四间屋就中间有门?
王国栋提前几步赶在前面,旋开了屋门,点头示意他李吉昌进去。李吉昌感激的冲他笑笑,迎着扑面而来的热气,进了屋里。一瞬间,他感到眼神有些恍惚,似乎不适应屋里的热气。
当他放下了礼物,适应了屋里的温度时,这才注意到这屋里跟厨房似的,锅碗瓢盆都有,屋门两侧各有一个四四方方外面砌了瓷瓦的炊灶,左侧那个塞着棍棒树枝的烟火劈里啪啦的烧的正浓。有几个人正从里屋出来,一个老头子和两个老妈子,看他们的相貌,那老头子和一个老妈子估计是韩莉莉的父母,跟照片上相差不多,个子都很高。那一个老妈子,李吉昌眼生。
众人都站起身来,一脸的茫然。王国栋赶紧介绍道:“这位大哥他——嗯,是我莉莉姐的朋友,叫李吉昌,山东的,路过这里,过来看看我姐。”
李吉昌也同时满含着一脸的笑意冲他们点头,掏出烟来递给他们。
“那个,吉昌哥,这是莉莉姐的父母,我爸我妈,这是我婶。”王国栋继续一一介绍。
李吉昌便跟着一一称呼了。
“来来,里屋、里屋坐。”韩莉莉的父亲韩承友神情中有几分意外,但仍旧往西屋让。他面部富态,红光满面,下巴的胡子茬刮得泛着青光,少见皱纹,目光炯炯有神,只是头发已经花白。韩莉莉的母亲肤色倒是有几分白净,只是被岁月染黑了。连同韩莉莉的婶子惊讶之余也笑着往屋里让。
“晓玲啊,你去整点吃的,老婆子,弟妹你俩也去忙活忙活吧。”韩承友又挥手冲他们几个道。
韩晓玲答应了一声,有些不舍的看看王国栋。王国栋冲她眨眨眼,示意她:没办法,你自己去吧!等韩晓玲出了屋门,王国栋便跟着进了里屋。
“国栋啊,整一壶茶!——来,炕上坐!”韩承友叫道,一边让着李吉昌炕上坐。炕在南窗下,没有被褥,东面炕头上放着一个宽大的黑红色漆面的柜子。炕面是干干净净的木板块,下面贴着渗花的白瓷瓦。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些茶具。王国栋便重新洗刷了茶壶茶碗,再沏上一壶新茶。几个人坐在炕上,吸烟等着。
李吉昌感觉到屁股下很快就热乎乎的。他注意到,这房子装修过,洁白的墙面和地面,门窗都镶了棕红色的木边,窗台贴着一层白瓷瓦。这南炕西面隔着一道薄墙,里面还有一个炕,其它的大大小小的家具用物都摆在北面各处,棕红色漆面的沙发,黄色的梳妆台,不过还算是利索。地面铺了一层防滑的大方瓷砖。南北窗上贴着红红的福字,剪纸什么的,被汽水打湿皴了起来。
屋里的热气有些凝滞,李吉昌感到非常不适应,老家的屋里,哪有这么热。乖乖,双层的窗户上水汽都满了,外层已经结满了冰,光线就显得模糊起来。他笑道:“这屋里跟我们那里真不一样,城里供暖才会这么热。”
“嗯,这里跟你们山东不一样吧,你们那地方屋里冷。”韩承友笑道。
王国栋提壶倒茶,回了回壶,再一一倒了三杯,先端给韩承友,再递给李吉昌,自己托着一杯慢慢啜吸。
“嗯,你是山东的?你们的话舌根硬呢,不过你们山东人比较实在。”韩承友喝了一口茶水,放在桌子上,慢条斯理的搭话,
“老人家,您去过那里?”李吉昌惊讶的看着韩承友,一杯热茶下去,他感觉自己的身上见汗了,有些腻歪难受,脸上就见红眉头冒出细汗了。
“年轻的时候去过,几十多年了。热就脱了吧,省得进出着凉。”韩承友看出了李吉昌的别扭,提醒他。
李吉昌便顺从的脱下来棉袄。王国栋顺手接了过来,挂在一边的晾衣架上。
“你跟莉莉是啥时认识的?去年莉莉倒是提过,说是叫什么昌的,后来,也没再说啊。你们很熟吗?”韩承友继续问道,眼光里含着一丝忧郁。
李吉昌心里虚虚的,不敢看韩承友的眼睛,忙把眼光岔开到别处,一边点头嗯嗯的应着,迟疑着开口道:
“嗯,莉莉救过我,我俩后来就认识了,我吧,常常在外包活,很少和莉莉见面,再加上我这人脾气不好,惹得莉莉生气了,用你们的东北话说,整的不好。所以,她也不常跟你们提起。”
“你跟我姐还常见面吗?”王国栋问道,一边倒茶。
“嗯,联系,只是莉莉故意躲着我,我见不到她。这次因为工程来东北,拐过来见见她,跟她说声对不起,请她原谅。”李吉昌颇有几分痛苦和愧疚,可是仿佛只能这么撒谎。道歉是真心的,他没有欺骗自己。
韩莉莉的母亲和她的婶子一一起在外屋忙着洗菜,洗涮炊具,一边小声的交流彼此的看法。
“嫂子,你看这小伙子咋样?”
“嗯,还行吧,听壮实的,穿得也齐整呢。”
就在李吉昌在里屋跟他们唠嗑时,韩晓玲到杂货店买东西,顺便给韩莉莉通了电话。
“——姐——整啥呢?才刚你的一个男朋友找老家来了!”
“哈哈,鬼丫头,又逗我呢!——”
“真的,姐,他叫李吉昌,说是山东的,我说咋听着他的话硬硬的别扭。”
“——”韩莉莉沉默了。
“姐,姐?——怎么了,真的是你男朋友?那你回来见见吗?”韩晓玲奇怪她姐为何沉默,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韩莉莉依然沉默着,她内心早已平静的海洋在刚刚听到了李吉昌的名字时,突然掀起了狂涛怒波,风雨交加起来,她哆嗦着身子,强忍着泪水,可是依然泪如泉涌。她禁不住右手捂着脸,抽噎了几下。
“姐,姐?你怎么了?咋哭了——姐——他欺负你了?我叫国栋整他!——”韩晓玲愤愤道,拧着眉头。
“老二,别得瑟了你,不关他的事。好吃好喝的打发他,别给他说我在这里。记着了?”韩莉莉有些平静了,哽咽着说道。
“可是,姐——”
“不许你们动他,让他好好地来,也好好的回去。记着了?”韩莉莉再三嘱咐道,匆匆挂断了电话,抹了一把眼泪,心慌意乱的仰头坐在宽大的枣红色的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子上,泪眼朦胧的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她跟井怡爽在jinzhoushi合伙开了一家酒店兼宾馆,生意一般情况,她也就当打发日子,至于将来如何,她从来不去想,随波逐流吧。
井怡爽仲秋时跟董爱国结婚了,婚事很低调,他们旅行结婚度过了蜜月。一直到现在,两人恩恩爱爱的,连井怡爽自己都感到惊讶。董爱国的朋友笑虐他,他呵呵笑道:“我都这个年龄,这样的日子了,娶个这样天仙似的老婆,完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哪敢不知足呢?”
韩莉莉叹道,井怡爽的命运竟然如此和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这一年来,她再也没有相过亲,一心专注于工作,但是竞争激烈,生意总不见有显著的起色。井怡爽的心思更不在这里,反正她也不缺钱花,倒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陪着她老公,如今居然也怀孕了,肚子渐渐鼓了起来。她幸福的对韩莉莉笑道,预产期在明年秋后呢。
“再续前缘吗?”韩莉莉心里有个不甘的声音在顽强的追问着,这令她非常纠结,昔日的快乐和痛苦一起涌心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