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踏出屋门,就见君华面色一敛,笑意不再。他行走回廊之处,抬起左手来摊开手掌,又抬起右手对着掌心一指。但见他指尖射出一道蓝芒,那蓝芒立于掌心,片刻之后化为一只小鸟模样,身带蓝芒,实在可爱的紧。
那蓝鸟一现,便“叽叽”叫了起来,如同有意识般亲切的蹭了蹭君华手心。君华微微一笑,抚了抚鸟头,沉声吩咐道:“梦馨,速来,竹林阁楼。”
蓝鸟一听,乖巧的点了点头,又望了君华一眼,扑棱起翅膀飞出阁楼。
屋内,杨璟伸手抚平了身上衣袍,又化出一盆热水。顿了半响,上前拿起铜盆中的面巾,扭干了水,行至榻前又站住不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俊脸一红,又犹豫了片刻,方才缓缓搬了凳子坐下。
视线触及陆芷云,就见杨璟猛地一怔,这般坐下来仔细一看,方才瞧出陆芷云又是清减不少,那面上无一丝血色,隐隐间竟是还能看出几道手指印。想来是让竹静香那个小妖精给打的,思及此处,只觉心下火起,缓了片刻方才拿起手中面巾轻轻往她脸上擦拭。
就在这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行走之声。
杨璟动了动身子,转头向他看去,就见君华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见他看来,拿腔捏调道:“哎呦,你这般体贴入微,如是让我云山小仙女瞧见,岂非要恨死这小丫头,如此这般,倒是我鲁莽将梦馨师妹唤回来了。”
杨璟不答,冷冷瞟了他一眼,又将陆芷云另一手擦拭了一番。
君华却是不恼,自顾自的坐到桌旁,瞧了那昏睡在床的陆芷云,正色道:“如何?可有大碍?”
杨璟神色不动,淡淡道:“大约是小竹妖有意不给她饭吃,瞧这模样应是饿了五六日了,身子骨弱,这才昏睡不醒。”正说着,抬手对着陆芷云面门一点,但见白芒一闪,本来苍白的面色便缓缓红润起来。
君华放下茶杯道:“未尽然如此,这小丫头没能见上她父亲最后一面,那心中百般滋味,岂是我等所能感知的。”
杨璟怔了一下,缓缓道:“待她醒来,我便带她回去看看。”
君华笑道:“如此甚好。”顿了片刻,话锋一转,又道:“听闻大原太子五日之后便要登基称帝,那东研国主本来要捉了这丫头来威胁于她哥哥,却是让我等坏了他好事。我瞧那东研国主不是那般轻易放弃之人,此计不成,只怕再生其他毒计。你且小心应对。”
杨璟蓦然片刻,缓缓道:“她不出去,那东研国主也进不到此处。”
君华哼了一声,又道:“你个笨瓜子当真不明白哥哥此话何意,他能请得动齐天老妖一次,自然能请得动第二次。”
杨璟将手上面巾放回面盆,缓缓道:“我知晓,你放心。”
君华沉默片刻,思及心魔之事,张了张嘴,又将话吞了回去,站起身来,淡淡道:“我不在这数日,你切莫乱来,凡事先冷静一番再做。”瞧了屋外一眼,又道:“这天当真是说变就变。”
杨璟应声而看,就见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一刻之前还是明月高挂,此时就见那明月厚厚的被乌云遮挡,光亮顿失,黑压压的让人心生烦闷。
杨璟一挥衣袖,将黑压压的一切隔绝在外,欲转回陆芷云榻前再坐片刻。猛地又想到,陆芷云乃是未出阁的姑娘,虽说日前身子虚弱,但自己身为男子,如是坐在她榻前难免不合时宜。
一念及此,转身便要出门。只是还未等他迈步,忽地一声嘶哑的声线传来:“别走。”
杨璟呼吸一窒,僵硬的扭过头来看去,就去那榻上的陆芷云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抿着嘴不吭声,只用一双盈满泪光的眸子,哀求的瞅着他。
饶是杨璟自诩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此番也是让陆芷云那目光瞅的心有不忍。
眼见杨璟仍是站着不动,陆芷云心中一慌,惶惶以为那站着的杨璟乃是水中月镜中花,忙掀了被子要下床来伸手感触一番。
杨璟心头一颤,陆芷云眸中那抹惊慌更是瞧得清清楚楚,眼见陆芷云正要下床,忙闪身过去。
忽地只觉眼前一道白影,陆芷云抬眸看去,就见眼前站的,正是一身月白长袍的杨璟。
一双小手抚上他面颊,怯怯一声:“杨璟?”
杨璟只觉心下五味杂成,似惊似怒似气似痛又似不忍,这诸多念头激得他神情僵木。
“杨璟,真的是你。”陆芷云摩挲着他面颊,痴痴的凝视着他。
杨璟心下莫名一痛,不自觉捉住陆芷云双手:“是我。”
话音还未落,就见他猛地甩开陆芷云双手退出一丈开外,口中僵硬道:“时辰已晚,陆姑娘好生休息,其他要事,明日再谈。”
陆芷云僵在那里,只觉心下撕裂一般疼痛,怔怔望着眼前的杨璟,他那般动作,只激得她泪水直流。
你可知晓,生死那一瞬间,心中最眷念的人,便是你。
你可知晓,梦回阁楼,万千缠绵的心绪,只为你。
本以为,此生能重回他身旁,已是万千神佛开眼,可是直至此刻,她方才感知,这般不能入得他心之感,被他推拒之感,便如生生刮心之痛。一念及此,那眸中泪珠便如同断线的主子一般,越滚越多。
陆芷云那张哭泣的小脸就这么深深定在了杨璟心中。
但见陆芷云巍巍颤颤的走了几步,见杨璟仍是不动,面上神情变得害怕多于悲哀,艰难的举起一只手对杨璟道:“别走。”
这般情景之下,杨璟脑中便“唰”的一下空白了,动作先于理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然闪身至陆芷云身前。
“杨璟!”陆芷云猛地扑入他怀中。
杨璟浑身一震,身形僵硬如泥塑木雕。
陆芷云张开双臂,踮起脚尖,紧紧抱着他的颈间呜咽。诚然,陆芷云的泪水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怎么流也流不尽,怎么抹也抹不完。
杨璟僵硬了许久,心头一热,抬起两只手臂抱了抱她后背。这一抱可了不得,只见陆芷云呼吸一窒,哭声一收,登时软了身子,竟是又要昏了过去。
杨璟心中大惊,忙将她打横抱起,几步走到床前,将她放下。待要直起身子欲走,就见衣袖又被陆芷云死死拉住,口中仍是神经不清的唤道:“别走,别走。”
“我不走”杨璟坐到榻前哄道。
闻得此言,就见陆芷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见他还在,心下大定,艰难的扭了扭身子,爬到他身旁,偎在他胸前,这才混混沌沌的睡了过去。
杨璟却是不敢再动,深怕惊醒了陆芷云,胸前隐隐传来她的温度。陆芷云却是睡得极为不稳,间或身子一跳,似是被梦中事物所惊,继而又模模糊糊的在唤杨璟。好在杨璟整夜未曾合眼,待她一喊,便是即刻应声,如此这般,方到天明之时才稳稳睡去。
眼见屋外天色越来越明,杨璟心下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扳开陆芷云手指,又替她掖了被角,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门。
君华却是等在房外,见他出来,似笑非笑道:“可是醒了?”
杨璟心下一顿,点头道:“昨夜便醒了,苦哭闹了一夜。”
“可是因她父亲之事?”君华又问。
杨璟长叹一声,缓缓道:“我知晓你忧心何事,你只管放心,事情轻重缓急,我心中尚有度量。”顿了顿,又问:“何时走?”
君华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现下便走,梦馨师妹应是快到了。”
杨璟淡淡道:“好走。”
君华一听,微微一笑,也不答话,默念了一遍法决,招来一朵云彩,飘飘然踏上云彩,回望一眼道:“小心应付。”
还未等话落,就见身形去的已远。
也不知为何,君华此番做派不同往日,一件事情定要反复说上几次,交代的话语也是说了又说。如此这般,却是隐隐间让杨璟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阁楼中一片静怡,杨璟站在回廊处,心中将近日琐事来回仔细想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思及师尊洛托所说,命劫之事,切勿执念过盛,方能顺利过去。
想到此处,只觉醍醐灌顶。也不再纠结与陆芷云如何相处,昨夜她那般神色可见情深,只叹他二人仙凡有别,注定不能走到一起。越想越是心下清明,只觉跳出世间万物,以一副清明之眼来看这事物,又怎会被事物所掌控。那面上神色便恢复得如同往日一般淡然。
只是他犹不自知,这世间便有一种东西,你越想控制住它,越会被它所控制,待到发觉,已是泥足深陷,再无可能全身而退。
忽地只听得屋内一声轻咳,陆芷云慌道:“杨璟,你在哪儿?”
杨璟顿了半响,方才缓缓应道:“我在。”
说话间,就见他转身推开房门,抬步走了进去,又淡淡问道:“何事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