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珊吓了一跳,本能地挣动起来之后,却从此人那清冷的声线里,辨认出了一丝熟悉感。
怎地这听起来竟然是柳湘莲的声音。只不过,大晚上的,他怎地忽然出现在了这里?即便是侍卫,也没可能有这么到处乱跑的自由啊,这么看着,倒似是专程候着她似的。
她心念转动间,那人却已经放开了她,虽然有些像是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去,语气却仍是淡淡的:“你不是向来话多么,怎地今儿又不说了?莫非是撞傻了不成?”
借着远处宫灯的亮光,她总算看清楚了来人的面目,眉清目秀、面若冰霜,正是那位冷二爷。他仍旧穿着那身儿侍卫服,仍旧是最普通的款式,但即便如此,也仍旧俊逸逼人。特别是那双眼睛,在灯火的映衬下,熠熠生光,倒似愈发带了些勾人心魄的气息在里面了。
其实,这少年,还真是有那么几分秀色可餐的。
姚珊鬼使神差地起了这么个念头,片刻后回过神来,险些惊出了一身冷汗:怎地会想起这档子事儿来了?莫非果真是发昏了不成?想来是今儿在慈宁宫里头应付那群修炼成精的老太太们太过耗费精神了,又饿得头昏眼花,导致自制力愈发地差了不说,还开始有些神经兮兮的了罢。
不如还是想些正经的事儿罢。比如怎么样才能从这个皇家花式狗血替身的大桥段中脱身什么的。这才是生死攸关的重点。
她这么一想,便就也不再纠结方才那点子怦然心动,转而十分正色地道:“这不是柳大人么?怎地大人会在此处,莫非今儿竟是在此处当值么?”
柳湘莲想是没料到她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儿,倒是有些意外地道:“你这是怎么了?这深更半夜的,我在这儿当什么值?”
姚珊便也只有装着糊涂道:“那是我想岔了,想来大人行事,必定是别有深意的,是我莽撞,冲撞了大人了,大人可别见怪。”
她还顺着白日里应付太后、舒慧妃等人的那一套儿话,十分顺溜地往下说,没成想柳湘莲忽然一把抓住她,捂住了她的嘴,拖着她隐到了一丛灌木之后。
他到底是练过的,动作真是有够麻利,姚珊还没回过神儿来,已经被他半拖半抱地弄到了灌木丛里去了。他的力气很大,她想要挣扎也是完全没有用,再说,他素来冷情的紧,这种突然间的“唐突”举动,怕压根儿不是冲着她这个人的,恐怕是另有深意。情急之中,她也不好太闹起来,免得真误了什么事儿,只得先由着他拖着自己藏好,准备过会子他松手了再好好问。
柳湘莲想来也是感觉到了她并没有怎么用力挣扎,便也就微微放松了钳制,只是仍紧紧环抱着她的肩膀,另外一只手也仍捂在她的嘴巴上,这种亲密的身体接触、肌肤相亲,自然就是免不了的了,姚珊心中愈发涌上了那种奇怪又别扭的感觉,正想着不论怎么样,先叫他放开自己再说,却不料几乎是与此同时,旁边儿不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
在寂静的宫殿角落里头听见这么急促的脚步声,还是很有一些紧张感的。姚珊于是便识趣儿地闭上了嘴巴,静静伏在原地往外头看去,很快地,便见到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朝着门口这里跑来。
她的年纪不大,穿着的也不过是寻常的宫女服饰,但是跑得却是很快。只可惜,她还没跑上两步,便被后面两个人高马大的太监抓住,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就弄倒了她,片刻之间,便见她蹬了腿儿,不再动弹。那两个太监便又迅速地将她丢弃在了水中。
这件事发生得十分突然,姚珊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宫女便已经在她眼皮子底下咽了气。而那两个太监却还在机警地四处搜寻,生怕方才这一幕被人看见。
就在他们下手的时候,姚珊明显感觉到身边儿的柳湘莲整个身体的肌肉都绷紧了。好似立刻就要冲出去,救下那宫女的性命一般。奈何那两个太监的身手看着也是不凡的,杀个人的速度着实很快,不过就是在眨眼之间就得了手。柳湘莲同他们之间到底还隔着一段儿距离,纵使他全力飞奔过去,也来不及了。故此,他只有继续潜伏在原地忍耐。
姚珊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他方才那么做的用意。
想来他是方才听见了什么声儿,才提前过来拦截她,免得她无意中看到、听到什么不该她知道的事儿罢。
看来这皇宫之中,真是如同传说中的那样,要步步小心,只要有分毫的行差踏错,便会死无葬身之地。那可怜的宫女大约就是明天的又一个“不小心落水”、“意外身亡”的可怜人了,若没有柳湘莲,她姚珊大约便也要同这可怜的小姑娘一道儿去地下做伴儿了。
那两个太监搜寻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异常,便准备转身回去了。到了这个时候姚珊才看见,不远处还有一个人,却是个侍卫打扮。他见了两个太监,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可处理干净了?”
那两个太监点点头,那侍卫便松了一口气道:“其他便也罢了,那丫头是咸宁宫那边儿的人,总不能让她跑过去……”
他们一面说着话,一面已经往宫里头走,说的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渐渐地就愈发听不到了。
虽然没听全,姚珊却仍听得心头大震,看来自己真是差点儿卷入什么大事儿里头去呢。不过,那咸宁宫,又是甚么?莫非,就是囚禁废太子的那个宫殿。毕竟现在宫里头,最大的事儿,莫过于太子之位到底要花落谁家了。这几位在这里提到咸宁宫那个样子,想来便是跟他们作对的另一派的人了。
难怪史上曾有人感叹“愿生生世世永不生于帝王家”,这皇家的亲生兄弟们,竟然真的会弄得势同水火,拼杀得你死我活,倒也真是令人唏嘘。
只是,看着他们方才的神色举止,难道说,那位废太子殿下近来又有什么动作了不成?
姚珊正在那里东想西想,压根儿就没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柳湘莲已经放开了她,在一旁静静盯着她看了。想来她愣神儿太久,久到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故此便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她的肩膀,半晌她才回过神儿来。却转而盯着他,直到盯得他受不住,率先开口了为止:
“你今儿是怎的了?可是在慈宁宫里头……”
他说到这里,姚珊心中一直按捺着的那点儿火,终于被点着了。也顾不得还蹲在地上,只径直打断了他,低声冷笑道:“二爷还知道我今儿去了慈宁宫,倒还真是神通广大的紧。那二爷可知道我今儿去了都遇到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儿了?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是不是也准备如同方才……”
她说到这里,看着他依然冷静无波的眼睛,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是她失态了。
明知道这人也算不上多熟悉,不知道怎地就有些委屈,一不留神,竟也险些学了那等子无理取闹的刁蛮女子,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向他发泄了起来了。
虽然说大约是今天受了不小的刺激和惊吓,但这也不能当做是借口啊。现在自己这样子可真是难看,简直都没法再直视他了。姚珊心中懊恼不已,索性便转过头去,生硬地改口道:“此处毕竟还在宫中,不宜久留,尤家的马车还在外头候着,我还是先回去了。”
幸好,柳湘莲对此似乎也没在意,反而跟着她一起起身,护送着她往宫门那里走。姚珊沉默着不说话,他便也不开口。姚珊自在那里抑郁,他的神色却丝毫未变,一切照常,到了宫门口儿,也还是他自觉地抢先出面去协调。姚珊只好在旁边装作淑女状,心里却是暗自赞叹的:没想到他才来了几日,便同那些人厮混得熟了。不过随便说了几句话,那些黑壮的守卫们居然也顺顺当当地放了“尤参赞”和负责护送尤参赞回府的“柳大人”一道儿出了宫门,实在是让人不服都不行。明明他那个样子冷冷淡淡的,难道说,即便是这个世界里头,脸也那么重要?
姚珊一面哀叹着“看脸世界古今同”,一面缓慢而端庄地走出了宫门。出门之后,她照旧是坐上了她家的马车。王嬷嬷今儿没来,小桃年纪还小,已经歪在车上睡着了。姚珊便只轻手轻脚地坐下,也没叫她起来服侍,只自己一个人坐在车里发呆。想想今儿这一天的事儿,愈发觉得心累无比。尤其是对着柳湘莲那一通,真是没意思的紧。原本进宫这事儿,就是师父张友士和师兄冯紫英的主意,柳湘莲那个冷冷淡淡的模样,说不定也是同她一样的处境。是她有些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恰好正主儿们一个都没在,只有柳湘莲没事儿就在她跟前晃悠,而且还完全是那么一副高冷的模样,真是让人看了就心烦。
故此,即便蛮不讲理了些,但会有这么一场,简直就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儿。真不知道,师父张友士为何要把柳湘莲弄进来协助她,若是冯紫英,至少还能痛快地说个话儿,现在这个,算是什么事儿呢。
她一路左思右想,越想越是生气,连平日里并不算长的回家之路,也觉得分外漫长了起来。好容易到得了家中,却已经是快到入睡的时候了。
因着太后传召这事儿,她事先要小桃递了话儿,故此,家里人倒也不着急。尤老爹照旧还是蹲在玄真观研发新丹药,没在家。二姐的好日子就在这个月,故此早早便被老娘余氏轰回她自己的院子里睡下了。老娘虽然还等着她,但听说她回来,便也就传话儿说“三姑娘既然回来了,便早点儿服侍着回房歇息,天怪冷的,明儿还要去当差,便不必去请安了”。
于是姚珊便就直接坐着车进了自己院子,到了仪门,要下来换轿子的时候,才发现,原本跟在车子旁边儿的柳湘莲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问了赶车的祥伯,才知道一进府门儿,那位“柳二爷就告辞了,因着怕惊扰了姑娘,只要咱们转告一声,倒也真是位懂规矩的爷。”
姚珊向祥伯道了谢,也没心思再坐轿子,叫人把睡得昏天暗地的小桃抬回房去,自个儿走回了内院。
屋里王嬷嬷已经打点好了就寝的物什,听说她还没用晚膳,便又赶紧去张罗。姚珊因着不想让老娘知道了担心,便只随意要了碟子点心,就着壶热茶喝了,草草梳洗了,躺倒在了床上。
结果,直躺了半个时辰,还没睡着。她听着外头套间儿里王嬷嬷和小桃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索性翻身,披了件儿大氅就下了床。
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但她今儿晚上不痛快,饿了半天,吃的那几块儿点心愈发克化不动,她在屋里站了片刻,便索性开门儿出去,自己拐出了院子去。原想着走两步路,消消食,未料到才走到内院附近的园子里,便见到柳湘莲一个人坐在桃花树下,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她吃了一惊,正要问他有什么事儿,他却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慢慢抬起头来,仍旧冷冷淡淡地道:“今儿还真够折腾的,此番又是要去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承蒙大家不齐,本月争取日更,冲全勤。放心来看罢\(^o^)/~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