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董卓始终不能触及到汉制的最底线一般,刘协亦然不敢对董卓有些微的得寸进尺。?中?文 w?w?w.既然人家董胖子最后都说出了想聊聊天这样狗屁扯淡的借口,那刘协也只能认为这是人家董胖子的真心要求。
“你退下吧,”刘协转身对冷寿光吩咐道:“记住,今夜什么事都没有生。对于那些内侍来说,也是如此。”
“小人知道。”冷寿光在刘协凝重坚持的眼光下默默点头,躬身告退。可就在此时,一旁的董卓竟又主动说道:“殿外有两名宿卫,被某家伤了手臂,但未伤及性命,可请宫中太医救治。”
刘协诧异地看了一眼董卓,想不通董卓为何也会有这等心灰意懒的示好举动,但他仍旧不多置喙,只是又朝冷寿光点了点头,示意就依董卓所言。
冷寿光离去之后,刘协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竟然又拍了拍手,唤来一个年长的宫娥吩咐道:“取些糕点美食过来,朕要与太师在此闲聊一番。”说完这句,刘协看了一眼一脸酒气的董卓,又补充道:“再多取些美酒过来。”
刘协吩咐完这句,董卓的眼神不由微微亮了一下,似乎对刘协这个小孩子主动讨酒的豪气多了几分欣赏。
不多时,宫娥们便来来回回的穿梭着,摆上了一桌酒宴。之后随着刘协挥挥手,这些人一个恭恭敬敬退去。虽然她们的眼中都流露着仿佛看到了哈雷彗星撞地球的惊异,但在董胖子的淫威下,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心里默念着自己是瞎子,从未看到陛下与太师喝酒这等诡异的奇观。
落座之后,或许是温熏美酒的香气作用,刘协明显感觉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缓和了许多——这等做法是他当村委会主任时学来的经验,前世对付村中那些粗野的闲汉、尤其是醉酒的醉汉,刘协从来都是再拎上一瓶二锅头再与醉汉喝一会儿,顺着他的心意闲聊两句,一瓶酒见底后,那醉汉自然也醉倒在地。醒来后,那些醉汉大多还对他这个年轻的主任赞不绝口。
今夜董卓明显醉酒盛怒而来,而之前他跟冷寿光又强硬斥下了董卓的盛气。董卓虽然口上不言,但心中定然还憋着一股火儿。眼下这样以毒攻毒,倒也不失为一个进退有容的好方法。
烧着雒阳山中出产精炭的温酒炉很快使得釜中的美酒温热起来,刘协仔细观察过那些炭棍,还以为汉代的时候人们就现了煤炭,结果现这些不过木材隔绝空气后热解出来的木炭棍。这种炭火力很足,不冒烟,但与煤炭比起来,燃烧时间实在太短了,属于上层阶级引火取暖的奢侈品,根本难以用于大规模的民用推广。
刘协主动舀了一匙酒在董卓的酒樽当中,开口道:“太师,先品一番宫中的美酒味道如何。”这句其实是个客套不能再客套的话,刘协敢肯定,董卓府中的酒定然比这宫中的美酒香醇十倍。不过,好在一位当今天子与当朝太师相席而坐,根本不是为了喝酒。
“陛下先请。”见刘协这般以心相交的姿态,董卓也客气了起来,硬是也给刘协舀了一匙。
刘协知道跟董卓这等人不需要太多客气,越推辞反而越让他烦躁。于是也不客套,仰脖一饮而尽。酒入喉之后并无太多感觉,这时代的酒精度本来便很低,古人饮酒又喜欢温热一下,入腹时更加绵甜可口,不伤脾胃。故此,一樽酒下去,刘协连脸都没有红一下。
看到刘协小小年纪这般豪爽,一饮便是一樽,董卓当即来了兴致,不由带着笑意同样一饮而尽。随着两人一樽酒入腹,两人便更加放松起来,你推我敬,一炷香的时间,小半釜的美酒便已饮尽,言谈下也更无顾忌起来。
“老董啊,这样喝实在燥热。你不知道,山东一地有人已经明了碧筒饮,就是割下湖中带茎的荷叶,用簪子刺穿叶心,使刺孔跟空心的荷茎相通。然后在大荷叶中贮满白酒,再将空心的荷茎弯成象鼻状,轮流从茎的末端吸酒喝。酒香裹着荷香,香冷美妙,实乃莫大的享受啊。”已经微醺的刘协突然想起,古时碧筒饮就明在三国魏晋时代,虽然明显不是汉末,但也差不了多少年了。
“陛下,那些士大夫就是心眼多,喝个酒也那么多花样。咱们边塞的将士饮酒,向来用头盔满饮,那才够劲儿!”董卓说到士大夫三字时,眼中闪动着无比明显的厌恶之情。他来时便已半醉,此番又饮了不少,说出的话多多少少已经有些酒后真言的味道了。
刘协微微一愣,董卓的话无意触动了他脑海当中的一丝灵窍,他猛然想起,董卓当初入雒阳之时,除了放纵兵士劫掠百姓之外,似乎也没做出多少人神共愤之事。反而在关东群雄起兵讨伐之后,他才变得愈加残暴嗜杀。之前刘协以为那时董卓尚未掌握雒阳局势才会将尾巴夹得生疼,现在看来,这其中好像还跟那些士大夫有那么一丝说不得的隐情?
不过,这套别人的话也是一门学问,尤其是对于董卓这样看似粗野的家伙。
的确,自从今日朝会之后,刘协再不会认为眼前这位董卓就是史书上所写的那个无脑、只会杀人的屠夫。便如他今夜突然醉酒仗剑而来,定然抱着只有他知道的目的,而到此,刘协却也未曾猜得出来。
略微想了想,刘协才开口又道:“太师,朕平生最羡边塞为国戍卫的将士。今日能与太师一饮,不知太师可否与朕叙一番平生?”
与人谈话,要看人是谁。与那些真正有见识的人在一起,自然要大谈汉室天下,士人节操;与武将粗人在一起,就得谈喝酒吃肉,军中营务。和知心朋友在一起时最放松,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天上地下,笑话杂谈都行;与商贾在一起,就得谈实惠,谈利益,对他们而言,只有拿到手的东西才是有用的。
不过,无论对任何人,最好是有些成就的人士,让他们主动谈论自己的心理历程,却是永远最正确的话题。而一旦谈论起自己,无论你想知道什么,都不过如探囊取物罢了。
果然,人的虚荣心作祟起来是威力无穷的,更不要说像董卓这样从一个边塞武夫混到了当朝太师的家伙。听闻刘协的话后,董卓连谦虚都没有,便直接道:“既然陛下想听,那某家就跟陛下聊聊。某家乃陇西临兆人,自幼膂力过人,弓马娴熟……”
董卓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履历定然早就被眼前这位少年熟稔在胸,但无意回顾起来,这其中沉淀泛起的滋味不一而足,比樽中的酒更久远,也更馥郁许多。而刘协便那么静静地听着,仔细甄辨着董卓口中的自己、与史书中所记载的那个杀人魔王当中的细微区别,间或时,微微抿上一口酒。
帘幕之后,两个当今天子最具有权势的人,一胖一瘦、一老一少、就这样在浴前美酒中,一个畅谈,一个静听。这等诡异的一幕,注定不会传入任何人的耳中,也不会记载任何史书当中。当就是这样诡异的一幕,却对今后整个天下有着不可忽略的改变。
刘协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跟董卓这样一位在中国历史上总体评价极其负面的人物之前坐而倾听。也根本想象不到,董卓一番心理路程,竟为他开启了今后整个穿越人生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