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后不过午时,可宣室殿内,却仿佛一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黑暗当中。?中文 w≤ww.
殿内被重重障障的帘幕遮挡起来,使得外面的光线无论如何努力,也不曾照射入一丝。十二个巨大的铜柱龙上都镶嵌着铜制挂台,上面点着蜡烛。微弱的烛光摇曳在这处静谧的空间里,使得一切都显得十分诡异。
刘协静静坐在描金胡床之上,面沉如水。在他的身后,立有一扇绘有龙凤的亮漆竹屏风。刘协沉吟了片刻,终于开口道:“都布置下去了吗?”
“是的,陛下。”屏风之后突然传出一声极淡的回答,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但却也有些熟悉。
刘协缓缓转过身,透过那人投射在屏风上巨大扭曲的影子,他依稀还能看出屏风之后那人垂着双手,保持着一副恭敬的姿势。他似乎很满意这人的态度,但对刚才的命令却有些伤感:“如若不是今日朝堂这般风景,朕不愿这么快就召见你啊。”
人影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待立在烛火下后,那张寡淡平素的脸庞却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此时若有第三人在场,定会骇得魂飞魄散。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葬身火海的李儒,李文优!
相对于刘协的阴鸷,李儒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悠悠望着刘协,竟丝毫不顾君臣礼节,开口道:“陛下,草民亦然不想此时便见到您,当初儒答应效忠陛下,可有两个条件在内。可昨夜一役,董旻、董璜被戮,陛下已然失信于草民。”
刘协淡然一笑,并不在意李儒的责难:“董旻、董璜两人非是被朕所杀,乃是死在部下反弑当中。至于董卓其他亲族,皆在皇甫将军军营之中。皇甫将军那等愚忠之人,你总该信得过吧?没有朕的旨意,就算王允亲至,皇甫将军亦然不会将其交出的。”
李儒默默地点了点头,相信了刘协的这个说法。当初皇甫嵩有过两次机会杀掉董卓取而代之,可就是因为没有朝廷的旨意,才被他李儒轻而易举地解除了威胁。更何况皇甫嵩在军中威望极盛,由他来保卫董卓亲眷,最是合适不过。
“昨夜你房间失火,你还可找个替身代死。今日朝堂虽未失火,可却丝毫不亚于在朕的心头放了一把火。可怜朕九五至尊,竟当真乃孤家寡人,最后只得与你这只鬼魂密谋汉室。”
“草民已非汉臣,这些事,已非草民所能猜想的。草民只知道,陛下令草民启动那些公卿大臣身边的棋子,草民遵命照办便是。”李儒眼中的精光闪了闪,这句话不知是以退为进,还是他真的心灰意冷了。
但刘协却不管李儒这一套,他虽然不是胸有野望、纵横天下之人,但也明白如李儒这等聪明至极的家伙,可不会那么简单放弃心中的执念的。所以,听到李儒这般诉说,刘协非但没有多少动容,反而轻蔑地笑了一声:“你就算是想将他摘扯清楚,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莫要忘了,你现在只是连身份都没有鬼魂,而鬼魂这种东西,总是会阴魂不散的。”
说完这句,刘协也不管李儒何等表情,继续说道:“你若是真的想置身事外,任由那些公卿大臣处置凉州大军,你信不信,旬月之间,凉州大军便会成为千夫所指、再无容身之地的一群将死之鬼?”
“草民不信。”李儒难得笑了一下,却很是阴森:“若是草民放手不管,凉州大军进取长安则易如反掌。届时,与臣一同殉葬的,恐怕该是汉室朝廷。”
“不错。”刘协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语气不无揶揄:“那个时候,你恐怕还会重见天日呢。”
这句话落,李儒不由疑惑地看了刘协一眼,可随即冰冷的面容就被突来的深思给击碎了。刘协看到李儒这般反应,知道他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不由开口道:“长安旬月便可被城外的凉州军攻破,但你莫要以为那些粗鄙无知的校尉野汉,会跟董卓一样聪明。汉室朝廷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凉州大军,一旦由那些胸无点墨、只知杀人放火的校尉率领着攻破长安,你认为他们的死期还会有多远?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李儒又一次被眼前这位十二岁少年深沉的心机和远见的卓识所震惊,他昨夜算是死过了一回,尚未从董卓身陨的悲戚当中挣脱出来,便也未曾想过这些。如今听了刘协这般分析,不由开口接着问道:“依陛下之见,城外凉州之军,当如何保全?”
“朕非是你凉州之人,屁股坐在龙椅上,朕能够想到办法,只有三条。”
“哪三条?”
“一抚,二分,三平。一抚是为安抚,长安城若婴儿,西凉军若豺狼,如今长安城看似固若金汤,也有数万大军。但这些大军十有七八乃凉州兵卒,若那些士大夫加上吕布那二百五步步紧逼,长安城旦夕可破。故此,在这等人心惶惶之即,一道赦令下去,至少能让城外那些凉州军安静下来。
二来便是分化,西凉军人马虽多,但董卓死后,统属不一,必然会分裂为几股势力,若以朝庭的名义。对之加以分化利用,而西凉军人数再多,也不足以成事;
三平是对于其中顽固势力,总得砍掉几个脑袋给天下人一些交代的,没办法,他们手上沾染的无辜鲜血实在太多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足以塞天下悠悠之口。至于剩下那些底层军官兵卒,或打散编入其它军伍,或就地解散解甲归田,或明升暗降异地安置,有此三策,则西凉军才可得以洗白,成为真正的汉家强军。”
李儒当然不知道‘洗白’是何意,但不影响他理解刘协的这番话。听到刘协早有腹案,忍不住又开口道:“既如此,陛下何不早日下诏……”
可话刚说一半,李儒便住口了。他毕竟是汉末初期的第一谋士,立刻将刘协刚与他下达的命令与此事联系了起来,道:“可是今日朝堂上,陛下有志难伸,处处掣肘?”
“何止有志难伸,根本就是有口都说不出话。”刘协叹了一口气,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犹如五百只鸭子一般的聒噪。现在想想,他依稀还记得殿堂上那些大臣讨论的事项:要如何给那些密谋诛杀董卓的忠臣追封,要怎样密查董卓的同党,要不要捣毁郿坞那个耻辱违制的建筑,要派谁为使节赶赴关东……
真正有意义的两件当务之急,不过王允提议如何封赏吕布、从而引的长安城中兵马如何统御,以及皇甫嵩带来如何处置董卓遗产这两件事。可惜,就连这两件跟处置关外凉州大军的要事,在一上午的朝议当中,连个响声儿都没溅起来。
指望那群没事儿就会乱嚷嚷,一有事儿就会惊呆了的小伙伴们,刘协真恨不得让这个汉室江山感觉灭亡了算了。
“不过,倒是那个王允王司徒,与朕所意料的可不一般。”不知为何,刘协脑中又浮现起了王允今日在朝堂上的怪异表现。他隐隐之间有所感觉,这次自己面临的最大劫难,就是这位历史褒贬不一的老人。
这老人曾经狠然决然地将汉室朝廷从火坑当中拉了出来,可同样是这位老人,又在这一切刚刚迎来曙光的时候,愚蠢至极地将汉室推入更深的万丈之渊。而他自己,也随着汉室一同坠入其中,留给后世一个难解的谜。
刘协如今怎么也想不通,王允究竟为何会这样。
“王允,王子师?”可谁知李儒一听到王允的名字,朴素平淡的脸上却一下展露出一抹十分奇怪且厌恶的表情:“此人,陛下可要小心了,若是让此人独领朝政,恐比太师之祸甚矣!”
刘协悚然一惊。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冷寿光尖细的嗓音:“陛下,左中郎将皇甫嵩、北中郎将朱儁、骑都尉徐晃、尚书卢植、黄门侍郎钟繇等人求见。”
此话刚落,再回头,刘协已寻不见李儒身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而待那些人入殿后,刘协便接连听到两个他不敢置信的消息。
“恳请陛下宽宥蔡大人之罪!”卢植如是说道!
“恳请陛下解救徐荣!”皇甫嵩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