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英俊的双眉一竖,眼里几欲喷出火来,灼热而充满杀意的视线一一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有如实质一般。w≈ww.他忽然放声大笑,躁动的呐喊仿佛在天地间嗡嗡回响:“汉室无敌!”
可怜的马,还毫无新意地准备浴血拼杀。
不过,这一次,他的状况看起来十分不好。原本三千有余的叟兵精锐,如今都只剩下不足一千。并且,连月来的苦征不休,让他们极度疲累。胯下的战马也羸弱不堪,不听控制地开始啃食着地上的野草。其中一些受伤的兵士,更是虚弱地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算挂在马背上……
而且,马的状态也十分不好。他并非金刚不坏之身,此刻在他烂银铠甲的左侧,一处伤口流出的血已然凝固成了褐色。那是箭矢洞穿的伤痕,而在他的大腿上,还有被铁矛扎透的伤口,只被一块血迹斑斑的锦袍胡乱包裹着。
不过,就是这样一支部队,就在马那灼热的眼神扫过之后。他们就仿佛一支被注入能量的机器,猛然强撑起一股子的血气,眼睛里闪出了对于死亡的觉悟。
是的,他们现在必须拿出这股觉悟了。因为,眼前的大军,实在太多了……
放眼所及,全是他们这两个月来见得最多的羌人武士面孔。乌压压的人头云集在一起,一团团,一片片,漫山遍野,望不到边。他们骑乘骏马,手持长矟,身披毛皮,头顶角盔,将马这一千余人围困当中,就如同一支庞大的狼群,准备对一只他们盯梢撕扯了两个月的野牛,进行最后一次致命的攻击。
并且,这次,他们有必胜的信心。
因为,此番统御他们的,是足以与马一战的凉州骁将阎行。
不过,大战在即,这里的气氛却似乎有些沉凝了怪异。马自然也感觉出了这一点,他微微驾马上前,随着他的走动,羌胡大军的包围也随之变动。数万大军的眼睛只凝聚在他一人身上,为他的哪怕一点点动作而震撼。
行至十步左右后,马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铁矟,猛然伸手。这一动作,让面对马的羌胡武士登时紧张起来,尖锐的破空声随之传来。但就在羌胡军阵都开始微微骚动的时候,他们却看到那支铁矟并没有飞向他们,而是笔直地扎入了那荒凉的土地当中。
“我身上有着四分之一的羌人血统,我知道羌人崇敬强者。今日,我马不求其他,只愿你们赐我公正一战!”这一声提气送出,在原野里隐隐回荡。
谁都听得出来,马提出了斗将的请求。这种方式,在汉人战争中极少出现。毕竟,自有兵法诞生以来,汉人便知晓那种自认英勇,在战场上明明白白大战的举动,实在蠢到家了。
汉人的孙武早就说过:兵者,诡道也。
这种在战场上威极一时的方式,在兵家看来,不过‘逞英雄’的匹夫之勇。真正的兵法在于奇,在于出剑出偏锋出奇制胜。在于以有心算无心以多凌寡以强凌弱。在千军万马之人,个人的武力在强,也不过只能自保,很难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可是,马此刻面对的,并不是聪明的汉人。在羌胡当中,他们很认可这样的举动,并且将之升华为一种类似信仰的理念。只要敌方提出这种请求,他们为了战士的荣誉,一般都会响应。并且,在争斗中,还绝不会出现动用冷箭、或者以多打少的情况。
于是,随着马这一声清喝,对面静谧的敌阵忽然就生了变化:随着阵中传来一阵“呜呜”的角笛声,羌胡军士有条不紊的移动起来,就潮水般向两侧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百十多名羌胡武士簇拥着一个将领缓缓策马而出,在无数火把的照耀下,那人身上一副黝黑的铠甲,反射着冷谧肃杀的幽光。
随着这股敌人向前的步伐,粗重而庄严的大角笛声此起彼伏,瞬间就波及到整个平原。
阎行骑着一匹通体披着重甲的高头黑马,他一身汉人武将装束,腰跨环刀,外罩玄黑披风,头顶狼纹铁兜,就连手中的马矟都是通体黝黑色。但眼中,却闪动着一股炽烈而明亮的光。
马提气扬声道:“阎行,你可敢应战?”
阎行立住战马,傲然道:“既然你一心寻死,我也介意在此处了结我们两人的纷争!”
马冷然一笑,驾马走到自己的驻枪之地,缓缓拔出那带着深深泥土的铁矟:“求之不得!”
可就在马扬起马缰,准备奋勇冲锋的时候,阎行却忽然举手阻住:“慢!”
“怎么,你怕了?”
“你征战两月有余,身上又有旧伤,我此番赢了你也胜之不武。”阎行转身面对羌胡大军,无不骄傲地说道:“我可给你酒食,让你饱餐休憩一会儿,勇士们,你们认为如何?”
“喝!”无数羌胡大军举起手中弯刀,放肆地泄着他们心头的赞叹:阎行这样的举动,实在太合他们心意。马之名,羌胡无人不知,虽然他是敌人,虽然今日也会躺在这冰冷的土地上,但他们却一定会给予一场真正勇士的送葬!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认为阎行在通敌。即便事实如此,他们假如知道有人将此事告知那个根本不懂武人尊严、整日一副阴森森模样的盟主,也会一刀砍了那个毫无荣誉的告密者。
只可惜,阎行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马得来了约摸半个时辰的休憩时间,但随着天边的日头逐渐西坠,羌胡大军也开始渐渐躁动起来。这时候,马知道自己该动手了。
铁矟在手,快马在胯,马举枪斜指残阳,又恢复了勇冠三军、威名震喝羌胡的西凉锦马!
阎行同样纵马猛冲,这一刻,两人忽然疾面而至!
马手中的铁矟裹挟着一股劲风,闪电般飞至阎行心口。阎行却脸色平淡,微微收回铁矟一挡,便将这致命的一击轻松化解。两骑交错而过,却谁也没有掉以轻心,这时候,阎行反身一击,铁矟登时化作一条铁鞭,狠狠朝着马的背部抽去。可马却似乎背后长了眼睛,铁矟调转一横,生生挡住了这足以将他击落战马的一击。
只是一个回合,战场上便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呼喝。不论羌胡大军还是叟兵战士,都撕扯着嗓音高叫,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自然看得出这一回合有多精彩,也知这一回合有多凶险。
两人调转马头,再次迎面冲来。这一刻,马双手握住铁矟,就在阎行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将铁矟当做大斧一般朝阎行狠命劈下!
阎行仍旧秉承了他阴柔谨慎的战风,忽然肩膀一动,掌中铁矟仿佛化做一条大蛇,似曲实直,右向左横扫而至。这一矟去得很快,马的铁矟还尚未劈落,矟尖忽然就到了他的眉梢!
马身体微微后仰,铁矟从额前不到一寸的距离掠过,夹带的劲风刮得他双眼巨痛。可谁都没有想到,就在马仰身躲避的一瞬,双手一个旋转,手中铁矟就仿佛猛然惊醒的毒蛇,借着惯性擦过了阎行的脸庞。
两骑再度相交,马已然掣出腰间的长剑,锦袍一摆,长剑与阎行的铁矟在锦袍的掩盖下出金石之声。
再之后,所有人都看到,阎行头盔碎裂,左边脸上鲜血迸流。而马却一手持剑,一手擎着早已在空中接下的铁矟,傲然对着阎行冷笑。
只是,叟兵阵前的庞德,却已然看到马那紫酱色的锦袍下,已然被殷红的血迹浸染。不多时,所有人就都看到,马胸前的那处箭伤和大腿处的伤口,开始缓缓渗出了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