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醉东方’这家酒楼今日的客人格外多,虽然这座在长安当中极为著名的酒楼平时人也不少。但今日,不是一般的多。
平日人多,是因为这座酒楼有五层高,门脸十分的气派,一串串灯笼从楼顶直垂到一楼,红男绿女站在楼上俯瞰灯火通明的夜市,也被楼下的人观看。颇有种在楼上看风景的人看你,明月装饰了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这种意景。
所以,这家酒楼是长安勋贵子弟常来的地方。更何况,这位老板还信誓旦旦地说,他这家酒楼曾经让东方朔流连忘返。
再后来,酒楼的老板便不提东方朔了。要不是怕犯忌讳,他都想把这酒楼改成‘天子楼’。其中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这家酒楼接待过当今天子。而这酒楼虽说有五层,但真正营业的只有四层。因为九五之尊曾来过,所以他这家酒楼的第五楼,只为一人开放。
“陛下,您当初真的就在这家酒楼用膳?”甄宓显然也很好奇这个,待酒菜上齐之后,便向刘协问道。
“是来过,不过那时是跟杨修……就是那位四世四公杨家的纨绔公子,我们在最底层的大厅与如今的叟兵中郎将马谈了一些事而已。谁料朕走之后,这酒楼的老板不知如何得知了朕的身份,才盖起了这第五层楼。还说什么这第层楼只接待朕一人,全是胡扯。”
此时的刘协面对满桌的饭肴抽了抽鼻子,挥手让那些侍奉丝竹的女乐官退下时,还很熟练地扔了一块马蹄金作为奖赏。说这话的时候,他手里已经举着一根肥鹅掌,满嘴流油、口齿含糊。
“也就是说,陛下是的确是来过,但这第五层楼却是后来才盖的?”甄宓看着刘协半分没有天子的威仪、比一个纨绔子弟还纨绔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可后来为何各地都传这醉东方本来就有五层,并且是您特意来过之后,这第五层才不营业的?”
“那是因为这家酒楼的老板得知天子身份后,特意捐了大笔钱粮到京兆尹。京兆尹对这种先例不敢做主,就上表奏请了陛下。”徐晃那时已经是刘协手下,对于这件事自然熟稔。又因为这件事儿其中还有点玄机,刘协不好亲自说,徐晃便主动解释了起来:“陛下自然点头应允,所以传到了后来,就被传得面目全非了。”
“此事不尽详然罢?”甄宓巧笑嫣然,歪着头继续问道:“为何民女听说,陛下可是亲口说过,就是在这五楼用的膳?”
“因为那时要打韩遂,陛下嫌这老板抠门儿,捐献得钱粮太少,就教会了这老板如此一招。有天子亲口代言打广告,从此以后,就使得此事成为了醉东方酒楼最大的噱头。虽然第五楼从不营业,可赚得却比以前至少多上三倍!”
说罢这句,徐晃却悠悠放下了手中的烧鹅,目光猛然一凛道:“陛下的商贾之术,不亚于您这位甄家的白玉美人吧?”
甄宓面色同样一凛,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已经被人知晓了。第一次,他对汉室锦衣卫的能力有了感观的了解。
不过,她今日故意在闹市上引起一场纷争,也是因为她早就看到了刘协的身影。所以,此时被徐晃道破自己的身份,甄宓虽然心中吃惊,但也绝不会没有应对之策。故而,微微一惊后,甄宓便恢复了笑靥如春的神情,回道:“徐将军果然慧眼。”
“慧眼倒算不上。只是末将想不通,你河北屈一指的商贾大阀,为何今日故意要吸引天子的目光。”徐晃一双打量的眼睛在甄宓身上巡梭,没有一点男人的贪婪,反而满是谨慎:“并且,还是要让你这样的一位本该足不出户的少女前来?”
“因为民女豆蔻年华,正是对天下英雄仰慕的年岁。当今天下风流人物非陛下莫属,小女子又薄有智慧,自然想哄得天子现身一见,以解云思之渴。”甄宓一番话巧笑盼兮,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这句话是假话。
可问题是,徐晃虎躯一震根本没有吓住甄宓,这时候甄宓又说出了这样一个虚虚实实的理由。却让徐晃一下不知该如何接口,只能顺着甄宓的话问道:“如此说来,你来长安就是想让陛下请你吃顿饭?”
“自是如此,莫非徐将军还能以为民女身怀什么巨大.阴谋,意图行刺陛下不成?”甄宓再度反问,这句话将徐晃的担忧说了出来,更加让徐晃哑口无言。
而此时便一直静静看着两人斗嘴的刘协,看到徐晃铩羽而归,终究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对一旁那位刚毅俊雅的公子说道:“子龙,依你所看,甄家小姐故意寻朕有何目的?”
刚才徐晃和甄宓两人斗嘴的时候,赵云便一直在旁静静观察着甄宓,他的目光并不犀利,但柔和中却带着一丝睿智。他已然看得出来,甄宓是一个极难对付的百变精明少女,此时闻听刘协问询,略一犹豫后开口说道:“末将猜测不出,但想必是跟袁家有关。”
“哦?”刘协和甄宓一时开声,相视一笑后,还是由刘协继续问道:“子龙为何如此断定?”
“末将虽脱离幽州已久,但在幽州时便听闻甄家之雄富。此番袁绍击败公孙瓒,财力疲惫,已然有联姻甄家的意向。可近日这些传闻却忽然没了声迹,而甄家小姐如今却身在长安。若让末将斗胆猜测一下,应是甄家不愿为袁绍的穷兵黩武买单,才会长安这里寻求陛下帮助。”
赵云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并且,还十分隐晦地点明了另一层意思:甄家,还极有可能是被袁绍操纵,来长安这里探听虚实的。毕竟,在座之人都知道,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一介商贾大阀是怎么都无法同河北第一人抗衡的。甄宓假如不是偷跑出的冀州,那应该就是属于第二种情况了。
这番话说罢,就连甄宓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击掌赞叹。刘协自然也很赞赏地看了一眼赵云,他掌握的情报比徐晃和赵云两人都多一些,所以对于甄宓的用意能够猜得更深入一些。但只是根据已知的情报,赵云便将甄宓的来意猜个大概,已然很属于儒将范畴了。
所以,刘协很自豪地一摊手,对着甄宓说道:“甄家小姐,朕的心腹爱将应该已然将的来意道出了吧?你有什么想说的,还请言简意赅些,要知道,朕可是很忙的。”
对于这种谈判,刘协真的不心急。他的身份就决定了他的主动权,因为甄家是主动寻到他汉室的,他就有了同意或者拒绝的选择。所以,这个时候越淡定,反而越可以尽可能地了解甄宓的底牌。
毕竟,有句话说得好:言多必失。
只要甄宓开口,就算是一个她自己都相信了的理由,也可能会因为对方的不置可否而乱了方寸,导致言语之间的矛盾不一。而刘协只要把握住了那一点,就知道他可以相信什么、不能相信什么。
果然,甄宓随后的反应,也的确如刘协所料。她看到刘协一副吃定了自己的模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开口道:“赵将军所言不错,我们甄家虽富可一方,但也不愿成为一方诸侯的厕筹。更主要的,袁家儿子生性柔懦、难当大任,民女纵是嫁入袁家,日后恐也难为甄家谋取到利益。更何况如今天下也非只有袁氏可以投靠,汉室如今蒸蒸日上,民女又岂愿随波逐流,最后落得一个逆臣贼党的下场?”
“嗯,很有道理,也很合理。”刘协拍了拍手,但脸上的笑意明显带着几分讥诮:“可惜太没有新意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其用心。更何况,甄家在冀州的势力也不过一介商贾,而朕目前也不想与袁绍大动干戈,所以,今日我们还是仅当一次愉快的邂逅好了。”
刘协起身,半分没有留恋的模样。他这一刻真心感谢伏寿,让他对美女有了很大的免疫,否则自己此刻绝不会如此决绝。
不过,演戏终究是演戏,所以刘协起身也只是站了起来,并未迈动脚步。而这一刻,甄宓也咬动了一下嘴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才适时开口道:“若是,甄家可将并州一州双手奉送,不知陛下可否有时间陪民女用完这顿美膳?”
刘协双颊顿时莞尔,转身就对着徐晃和赵云问道:“那咱们,就再吃点儿?想必,这家酒楼老板是不会收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