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得晚,南宫仪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
小谷母女已经等在门外了,听见里头响动,忙问,“公主,您醒了吗?”
南宫仪揉揉朦胧的睡眼,才道,“进来吧。”
起身趿拉鞋子去开了门。
夜里她不习惯让别人在她屋里守夜,所以睡觉都是关着门的。
小谷手里端着脸盆、巾栉、青盐进了屋,身后的钱氏手里提着一个小花篮,笑吟吟地也跟着进来了。
一见南宫仪,钱氏笑了,“公主有口福了,今一早,管家让人送来一篮子桃儿,说是让公主开开胃!”
南宫仪一见那篮子猜了个大概,她着钱氏的手看了眼,果见一个个水灵灵鲜活的蟠桃,叶绿桃红地躺在篮子里,大冬日里的,看着喜欢。
“我还是头一次见冬日里还有桃儿呢,”钱氏见南宫仪不语,忙凑趣道,“这一篮子桃儿,敢怕得值不少银子呢。这给公主洗一个尝尝鲜?”
南宫仪昨晚上睡得晚,有些无精打采,闻听忙摆手,“现在不吃这个,到底是凉的果子,一大早的,空腹不宜吃。”
她是个大夫,没谁比她更注重养生了。
昨晚她不过这么一提,没想到耶律玄一大早让人送了来,说真的,她还是蛮感动的。
小谷笑嘻嘻地递过青盐来,一脸的艳羡,“王爷对公主真是疼到心坎上了,连这擦牙的青盐,管家都送了一大包呢。”
这些东西,想必也费不着几个钱,管家这是借花献佛呢。
南宫仪笑了笑,接过青盐漱着口,见小谷一个劲儿地看,她呜噜不清指了指那青盐,“既是不少,也送你们一些用着。”
估计她们村里的丫头们也没用过这个吧?
小谷笑逐颜开地谢过了南宫仪,钱氏嗔着斥骂了一句,“公主的东西你也随便要?”
南宫仪忙制止,“不过是一块青盐罢了,我给的,你别往心里去。”
钱氏忙赔笑,“她一个野丫头打小儿没见过世面,公主别跟她一般见识。”
南宫仪笑了笑,“无妨,不值什么。”
见钱氏一副护犊子的模样,南宫仪打心眼儿里羡慕。
她自小没了爹娘,穿越过来之后,也没感受到什么亲情,两世为人,她最盼望的是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可是一路奔波,几番逃亡,她真的厌倦了这颠沛流离的日子。
人前,她从来都没有表露过。可是人后,她也会黯然神伤。
小谷兀自还看看这看看那,羡慕得要命,“公主这屋子里的东西,怕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公主真是好福气!”
在她眼里,能嫁给北辽摄政王,又住着金碧辉煌的屋子,这该是世上所有女子都盼望的事情吧?
南宫仪看一眼这个小脸儿还略显稚嫩的丫头,笑对钱氏,“你也觉得我有福气?”
钱氏没料到她会问她这个,愣了愣神,忙答,“能嫁给摄政王,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修了几辈子的德行,才到这一步!”
“呵呵,我问你,若是让小谷也进摄政王府服侍摄政王殿下,你乐意不乐意?”
南宫仪反问着钱氏,蝶翼般的睫毛轻颤。
在钱氏她们这些村人看来,能入摄政王府,那简直是这辈子的造化了才对。
南宫仪这话说得很明白,若是让钱氏选择,她乐意让小谷进府做摄政王的侍妾吗?
钱氏不敢看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情有些慌乱,低头吃吃地笑了,“公主快别玩笑了,小谷哪有那个福气?”
“怎么没有?我虽未过门,但也是太皇太后下过懿旨的。小谷又在我身边伺候,等我过了门,让摄政王给小谷开了脸可好?”
她促狭地眨了眨眼,看到钱氏脸上越发慌乱了,“公主,这怎么成?”
“这怎么不成了谷能服侍摄政王,是她这辈子修来的福分,不是吗?”南宫仪脸上的笑容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让钱氏当了真。
“公主,万万不可!”钱氏脸上的表情跟被刀子剜了她一块肉一样,“我一个寡妇,孤苦半生,身下小谷一个闺女,我怎能看着她给人做妾?”
“给人做妾怎么了?伺候了摄政王,从此后穿金戴银,比起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也不差什么。”南宫仪看着钱氏脸上一寸一寸龟裂的神情,慢悠悠说着。
“那怎能一样谷一个山野小丫头,怎么斗得过那么多女人?摄政王女人那么多,不差小谷一个。”
钱氏被南宫仪挤兑得终是说出了真心话,可一说完,她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猛抬头看着南宫仪。
“你也知道了吧?自己的女儿,是万万舍不得她进这样的虎狼窝的,那你们还说我有福气?”
南宫仪自嘲地一笑,坐在了妆奁台前,招呼已经被吓傻了的小谷,“傻丫头,跟你说着玩的,你以为我真要把你送给摄政王殿下啊?”
小谷捏着梳子笑得有些勉强,“我娘说的是,这份荣华富贵可不是咱们这些乡下人能享受得了的。”
“嗯,你娘明智,不像其他看着富贵眼红的。”南宫仪晃了晃脑袋,示意小谷给她梳头。
钱氏站在旁边,给她挑着镶金嵌贝匣子里的首饰,闻听忙安慰她,“公主,您怎么说也是王妃,那些女人哪里用放在心上?”
“是,我还真没把她们给放在心上!”南宫仪咬了咬后槽牙,狠笑着。
这个世道,女人还真是受罪。明明是男人一房一房地往家里娶,女人忍着不说,还得摆出一副贤惠大度的样儿,却在暗地里,争个你死我活。
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呢?
正感叹着,南宫仪听见院门外有人在喊,“姐姐,我们来给您请安了。”
小谷吓得手是一抖,钱氏也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金钗,往门口看去。
南宫仪心里好笑:自己还真是乌鸦嘴,说曹操到曹操到了。
“不用看了,是那些侍妾来了。”她施施然地起身,喊回了正要踏出门槛的钱氏,“摆饭,我饿了。”
钱氏忙答应了,去传饭。一会儿折回身来,见门口已是站了一排的莺莺燕燕,个个插金戴银、珠光宝气,脂粉味儿熏人。
钱氏打了个喷嚏,要从那一队莺莺燕燕中穿过。
为首的李侍妾李秀娥一扭头看见了钱氏,她在钱氏脸上一扫,心里知道了个大概,上前拉着钱氏的手不松,“听闻姐姐身边才来了一位管事妈妈,这位是了吧?”
钱氏被吓得浑身一颤,想要挣开,却不料李秀娥手劲儿很大,硬是扭着她的胳膊不放。
钱氏只得战战兢兢回话,“老奴蒙管家抬,分配在公主身边伺候。”
这样文绉绉的话她本不会说的,不过方才出屋的时候,南宫仪特意指点了她们母女两句,毕竟,跟在她身边,迟早也要跟外人打交道的。
李秀娥一听钱氏自称“老奴”,赶紧摇手,“妈妈,您可折煞我们了。俗话说,公主身边的人三品官,您在这府里的地位,比起我们自高不下,我们喊您一声妈妈,都怕您亏了呢。”
她这马屁拍的!
南宫仪暗笑,“公主身边的人三品官”她怎么没听过?
见李秀娥只管缠着钱氏讨好拍马,柳三娘有些不快,拿胳膊肘子撞了下李秀娥,小声道,“别忘了我们来做什么的。”
其他侍妾也都有些等不及,不想看李秀娥在这儿拍一个老太婆的马屁。
李秀娥见状,忙松开了钱氏的手,扭臀摆腰地跟着众位侍妾进了南宫仪的屋子。
“姐姐,我们来给您请安了。”柳三娘见南宫仪头也未回,依然坐在妆奁台前,忙紧走几步,抢在众位侍妾之前,来到南宫仪身后,蹲下身去行了一礼。
南宫仪这才慢悠悠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一脸媚笑的柳三娘,“原来是柳妹妹。”
她不过年方二八,柳三娘她们进府早,比她都大了好几岁,这会子听着她喊自己姐姐,南宫仪只觉自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刻意把那声“妹妹”咬得很重,听得柳三娘小心肝颤了颤。
南宫仪也没叫起,柳三娘那么半蹲着。
李秀娥见状,捂着嘴在那儿咯咯地笑,“姐姐,您今儿可真美。”
比起柳三娘的狐媚子样儿,南宫仪觉得李秀娥更粗俗,也不知道她脸上抹了几层脂粉,呛得南宫仪只得拿袖子掩面。
见柳三娘蹲得也差不多了,南宫仪才摆了摆手,淡笑道,“妹妹这么客气做什么,起来吧。”
柳三娘如释重负,赶紧站起身来,后背已是出了一层汗。
她以为这个南陈公主好糊弄,没想到今日一见,悄没声儿地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她不禁有些后怕了。
李秀娥还浑然不自知,越发往前挤了两步,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姐姐,你听说了吗?昨儿夜里,秋月和摄政王殿下在书房里歇了半宿!”
南宫仪眸子一缩,缓缓地笑了,“你这都从哪儿听来的?”
“是,是您妹妹说的的,一大早,我们几个都知道了。”李秀娥面上虽笑着,但那醋意横生的表情,掩都掩不住。
南宫仪诧异:她这妹妹也想趟一趟浑水?
心下疑惑,她面上却丝毫不带,“秋月姑姑掌管后院之事,她跟摄政王在书房里,许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昨晚那一幕她也看见了的,说实话,她真的不愿多想。潜意识里,她还是想否定这件事。
“哎呀,姐姐,你年轻,不懂了吧?”李秀娥表情夸张地叫了一声,手舞足蹈地,差点儿拍上南宫仪的肩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过去了。
“这孤男寡女的,半夜三更共处一室,不用猜也知道什么事儿。”李秀娥撇撇嘴,显然不信。
柳三娘也点点头,黯然神伤,“姐姐还未过门,殿下和秋月行出这苟且之事,姐姐能受得了?”
南宫仪听了这话,不由抬眼瞅了瞅柳三娘,别看这女人细声细气的,架桥拨火的本事还这般炉火纯青,不显山不露水,把她和秋月给推到了对立面。
笑了笑,她不甚在意地说道,“秋月本是太皇太后的人,把她放在摄政王府,是让她伺候王爷的。怎么伺候,那是她的事儿,本公主何须操心?”
言下之意,秋月本是个暖床的,怎么暖怎么暖!
柳三娘见南宫仪不着痕迹地把球给踢了回来,有些不甘。
她们这一干人,比起秋月来,那简直不是一个层面上的。秋月背后有太皇太后撑腰,她们呢?
所以,她们把矛头对着了南宫仪,只有她,才是秋月最大的对手。
若是这两个人掐起来,她们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可她们看错了人,南宫仪可不是什么温室中的花朵,才不会被她们当枪使呢。
南宫仪话音刚落,侍妾里有一个人开口了,“说得好,我们身为女子,命运本不由人,不如既来之则安之,求得一辈子的平安!”
南宫仪抬头看时,见侍妾群里,一个黄衣女子,傲然**,如同冬日的寒梅,气质超群。不是平氏又是谁?
先前除夕夜宴上见过她一面,那时南宫仪觉得她不错,没想到今儿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真是很对她的脾胃。
“没想到你有这样的见地,真是难得。”南宫仪笑看着平氏,平氏也越过众位侍妾,看过来。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会心笑了。
此时此刻,在她们之间,没有任何高低贵贱之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
南宫仪不由感慨:有的人,真的只要一眼,知道对上了。
她和平氏,素昧平生,目前来说,还要同事一夫,竟然能看对眼,也是奇事一桩!
李秀娥见平氏的话得了南宫仪的赞赏,心里醋意翻滚,冷哼一声,“妹妹说得倒是轻巧,怕是听说了秋月和王爷的事,半夜捂在被窝里哭鼻子了吧?”
平氏也不理她,只从容答道,“哭鼻子的事儿,我可不会干!”
李秀娥又要奚落她,却被南宫仪给止住了,“你们不是来请安的吗?正好,本公主有些话也想对你们说!”
一听南宫仪有话说,李秀娥和柳三娘等几个侍妾忙眼巴巴地问道,“不知王妃有何话吩咐我等?”
“嗯,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南宫仪眯了眯眼睛,看着那一张张巴结的脸,淡淡笑着,“一来,本公主不喜热闹,所以以后请安什么的还是免了。二来,本公主还未过门,这王妃什么的还是别叫了。”
李秀娥和柳三娘听了这话面色都有些诧异,这个公主,怎么一点儿都不摆王妃的谱儿呀?
她们好心好意来请安,那是看得起她。她这儿还不当回事儿,等赶明儿王妃的位子被秋月给抢了去,有她哭的了。
几个侍妾面面相觑了一阵子,脸色都不大好看。
李秀娥忍了半日,实在是受不了南宫仪那副清高自傲的模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姐姐,不是做妹妹的没有提醒你,你这么不懂事,小心王妃的位子被秋月姑姑给夺了去。”
不过是没有热络地招待她,李秀娥的脸说翻翻了,变脸比变天还快。一开始还“您”啊“您”地叫着,这一会子直接是“你”了,而且还胆大包天地说她不懂事!
这是老虎不发威,有人拿它当病猫了?
南宫仪眸子半眯着,神情似笑非笑,“李侍妾,真没想到你还是个长舌妇,这背地里编排主子的话,你也能随便出口?真不知道秋月是怎么管理后院的,弄得摄政王府一派乌烟瘴气!”
李秀娥这会子虽然瞧不大上南宫仪,但南宫仪好歹还是太皇太后懿旨钦赐的王妃,她心里再不服,也不敢和她冲撞。
柳三娘一见李秀娥在南宫仪面前吃了瘪,心里一阵欢喜,忙不动声色地讨好南宫仪,“摄政王府多年来未曾有正经的女主子,如今王妃来了,可让我们有了盼头了。”
这马屁拍得,着实高明。
听着不叫人反感,又无声中讨好了别人。
南宫仪暗自咂舌,这个柳三娘不简单!
她不由多看了柳三娘一眼,轻轻笑了,“本公主真这么受欢迎?”
估计柳三娘在这儿睁眼说瞎话吧,王府没有女主子,这些侍妾的小日子有多好过?
可一旦有了女主子,晨昏定省自是少不了,连每日的衣食住行,也要被管着,实在是不自在。
这些侍妾们除非脑子烧糊涂了,才会盼着王府有个女主子吧?
“当然受欢迎了。”柳三娘赶忙搭话,“公主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能和我们姐妹共同伺候王爷,是我们姐妹的福分!”
她一边说一边笑,那样子,像是由衷欢迎南宫仪做摄政王妃一样。
南宫仪心下唏嘘不已,这世上真有如此大度的女人?
她还真是头一次见识。
“姐姐说得好。”南宫仪夸了柳三娘一句,柳三娘眼珠儿转了转,唇角有了笑意。
李秀娥见她抢了上风,气得面色发青,也想插嘴说两句,却被南宫仪拿眼一溜,她又缩回头去了。
柳三娘见状,得意极了。眼下能在正牌子王妃面前说上几句话的人,也她自己了。
她忙凑趣儿笑道,“妹妹可别谦逊,你呀,比起那个西凉公主,不知美上多少倍!”
南宫仪一听这话,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这怎么又扯上西凉紫了?不过这柳三娘可真是个人才,不过片刻功夫,又给她拉了一个情敌!
她自然不会顺着柳三娘的话说,只道,“西凉公主爽朗大方,虽是女子,可不是本公主能比的。”
对西凉紫,她很有好感,怎能在这些侍妾们面前说人家什么坏话呢?
柳三娘碰了个软钉子,不气也不恼,只讪笑着,“姐姐看人到底有眼光,不似我等凡夫俗子!”
南宫仪又想笑:她难道不是凡夫俗子?或者在众位侍妾们眼中,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