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雀微微点头,浅笑着以示会意,随即抬手将最后一点百里香抛于空中,那两只雪鸢见了,目光锐利,相继展翅,跃上云头,几番争抢之后,终将那空中的食物瓜分殆尽。过后便是盘旋于二人头顶,啾啾叫个不停。锦雀抬眼,纤手微抬,向天一指,口中发出几声响亮的口哨声,那两只雪鸢会意,嘹亮一声鸣叫,便是羽翅伸展,向着天边飞去了。
锦雀回首,眉宇之中略带几分不解,抬手轻问一句,“公主,此事何不禀明了大王,若是大王派人去寻,想必会比我们自己动手,迅速很多。”
听得此话,瑶华公主身形一颤,十指稍稍用力,竟是将指尖盛开的那朵月季摁得蔫了下去,鲜红的汁液溢了出来,沾湿了葱葱十指。锦雀见状,忙上前一步,一方小帕为她细细擦拭着,口中念一句,“公主莫要弄脏了手。”
秦书瑶抬头,唇角微扬,目光里透出几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冷定来,她的目光辽远,望一望天边遣倦的流云,风轻云淡说一句,“今儿,父王对我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听听即可,莫要全信了。”
锦雀一时诧异,为她擦拭着的手都停了下来,略微抬头,嘴唇动了动,半晌不知作何言语。瑶华公主轻笑,随手丢了那支月季,接了锦帕,将自己的手指迅速擦拭干净。她的唇角漾起一丝邪邪的冷笑,“若是平日的父王,王兄出事,他念我伤心,必定不会轻易让我知晓,此番,不过一夜的功夫,宫内竟是传的人尽皆知,父王不过是想让我去找他,为王兄求情而已,借此顺便探得王兄的消息罢了。”说到此处,她的身形顿了几顿,目光之中透出几丝痛彻心扉的悲凉来,带着几分无奈,低头徐徐叹一声,“我倒是不怪他,他的猜疑,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父王不仅是我的父亲,亦是这整个东莱的大王啊!”
锦雀听闻,心里自是吃了一惊,她定定的站在那里,一时失神,满脸的错愕。书瑶瞧见她如此神情,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便抬手在她的发髻之上轻敲了几下,回身俯下身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锦雀连忙抬手,将自己的额头护得死死的,佯作吃痛状,四下奔逃,口里咿咿呀呀地笑念着,“公主饶命,公主饶命!”,秦书瑶与她追逐调笑,一扬手,作欲责打状,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纤手停在半空中,目光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她停下了脚步,遮着眼睛,抬头望一眼夏日骄阳,沉吟几番之后,便向着面前嬉笑的女子命令道,“过了晌午,那雪鸢应是能飞到三十里之外,你且差人传书给逆鳞,令他一行人逐着雪鸢而去,若是找到王兄,不惜一切代价救他出来,就地藏匿便是,至于之后的事情,也只能等到之后再说。”她低头,目光之中透漏出无法抑制的担忧出来,噙了几多泪花,低头念一句,“此番,最重要的是,还是王兄莫要有事才对。”
锦雀观得公主失神,一改方才调皮的神态,目光转为凝重,欠身恭敬答句,“诺。”随即便是柔声细语一阵安慰。
一方小帕遮了三月桃花般的绝美的容颜,踏着银铃般悦耳的浅浅笑声,东莱最为尊贵的瑶华公主在贴身侍女锦雀的搀扶之下,徐徐迈步在洒满鲜花的长廊里,秋波婉转,将这夏日御花园中,盛开的姹紫嫣红赏了个遍,柳舞花飞,书瑶不时地纤手轻指花间彩蝶,跳足笑语,惹得那锦雀嘟了嘴去,为她扑一把翻飞彩蝶。轻声笑语着,无忧无虑,何其自在!流风微微漾起二人裙角,烈烈而舞,好一幅和谐的少女夏日游园图!
两名女子调笑起来,那警惕性便是急速下降,全然不顾那御花园的假山之后,倏忽闪过的暗黑身影。那藏匿着的黑衣人,脸上戴着银色面具,将他的容颜遮了个全,只在双目之处留有两个小小开口。眼观少女浅笑游园,他的双目之中,乍现几分不可捉摸的神色。
万安宫清心殿,原是江安王子在宫中居所,王子性喜欢幽静,平日来一直清净非常,而此时却是如同被骄阳煮沸的热水一般,咕咕嘟嘟响着,杯盘倾倒声,不时地夹杂着女子嘤嘤的哭泣声,随风传了开去。
洛衫无语,耳闻半秋哭泣,便是皱了眉头,王子身陷栖柠,生死不明,殿中的女子又哭个不停,嘤嘤哭声乱人心思,使他无法静下心来判断。一时间又急又忧又恼,心里别提是个什么滋味了。
轻声软语将那哭泣的半秋安慰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止住了,一提到有关王子的事情,转眼又是一波眼泪。她的口里不住的喃喃忧虑着,“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连平日里性子最为沉稳的半夏此时也红了眼眶,焦急地撕扯着手中的小帕,低下头去,没了个主意。
洛衫见安慰无用,只好皱了皱眉头,一声不响地走到窗前,负手而立,心里碎碎念着,还是走开方能清净一番。他抬眼,望向那开遍庭院的几树繁花,双目之中渐渐露出了几丝悲戚的神色,王子临走那日的嘱咐又一次地在脑海之中回旋起,“若是我此战不归,你且携了半秋半夏,出宫去吧!”
念及此,他徐徐握了握腰间的长剑,转头便是一声长叹。少年的眉头轻皱,心里一遍遍地问着自己,难道,真的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么?
那金碧辉煌的永福宫中,伴着晌午渐渐炽烈的日头,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缓缓迈步而出。他的手,紧紧的握着腰间长剑,徐徐向前方走去,然而脚下却是一步比一步沉重,走着走着,竟是几近踉跄。秦凌烟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脸色发青,看不出一丝血色。他的嘴唇青紫,方才东莱王那冷峻的眸子仍是在眼前浮现着,方才如同从地狱传来的冰冷话语,碧海狂潮一样,一波波地冲击着他的耳膜,鲜血淋漓仍不罢休。他一步步向前迈去,眼前的夏日的美景,仿佛被方才的那一幕徐徐掩盖,逐渐模糊了下去。
他记得,方才兴高采烈迈步入得永福宫之时,只一掀帘,肃杀的气氛便是迎面而来,压抑的几欲让他窒息。秦岚斜倚在金座之上,气态一派悠闲,然而他的身侧,却不见了那名唤琴香的贴身侍女。见万州城主前来,只一转头,两道凌厉目光便是如同夺命利剑一样向他刺来,好似要将他的心头所想,窥个遍。秦凌烟心头一惊,顿觉周身冰冷,忙俯身跪倒,硬着头皮,依了礼节,轻问几声大王安好。
东莱王目光冷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跪着的人儿,唇角一动,便是冷如寒冰似的一句,“凌儿可知本王今日急诏宣你进殿,所为何事?”
“不知。”他俯身叩首,头上的冷汗几欲流下,周身冰冷,如陷寒冰地狱。
“不知么?”那金座之上倚着的王者冷哼,几分自嘲的语气,仿佛夹杂着强烈的不满,他徐徐站起身子,走下王座,几经徘徊,脚步终于定在了秦凌烟的面前。他略微仰头,“你且说说。”
“为了营救王子?”秦凌烟俯下身子,再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良久颤抖着答出这样的言语。
“哈。”东莱王转头,喉间一声轻蔑笑声,一个转身,便是抬手凛然拔出墙上挂着的佩剑,“哗啦”一声,锋芒毕露,冷光乍现,那散发着青光的剑锋之上,徐徐映出东莱王冷峻的眸子,清冷之中犹带几分残忍。他抬手,一把将那佩剑甩于秦凌烟的面前,唇角微扬,竟是吐出最为残忍的一句言语,“凌儿猜错了,”他抬眼,目光中尽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昂首一句,“我要你,杀了他。”
秦凌烟听罢,周身一震,惊恐抬头,唇角微动,俯身叩首,几欲说出些什么,却见面前的东莱王脚下一顿,那柄长剑倏忽拔地而起,顿时归于王上之手,三尺青锋,闪着寒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上他的喉咙,将他的头轻轻挑起,冷眼念一声,“若有求情者,定斩不饶!”秦凌烟的头上,徐徐渗出几滴冷汗下来,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之中虽然不见任何惶恐,却是红了眼眶,低低沙哑一句,“那公主心里......”
“哼,”东莱王喉间一声冷哼,随即扬手,将那长剑摔在他的面前,拂袖回身,“此事,尚且由不得她。”
王上转身的那一刻,秦凌烟的心中,仿佛是被成千上万把尖刀划过一般,滴血疼痛。他俯身直直叩首,“咚”的一声,重重砸在永福宫雕花的青石板上,他红了眼眶,俯下身子,又是几声重重叩首,犹是沙哑挣扎着凄厉一声,“大王,我与王子,与公主,皆是自小长大......”
那东莱王转身,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那凄凉呐喊,一步步走上台阶,斜倚金座,连眼睛也没有抬一下,风轻云淡念一声,“万州城主以为,本王方才的那句,定斩不饶,是在和你开玩笑?”他抬眼,目光之中,寒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