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珈兰圣殿,幽幽矗立,隐匿在一片烟雾缭绕中。
殿前神设结界,唯水族王族血液可解,因其乃是封印上古海神——黎析之所,故而万年来,一直被水族视为禁地,方圆三十里,寸草不生,万年光阴轮转,转眼已是荒芜许久。
珈兰圣殿,自水王水流觞踏入的那一日起,便再也不是破破旧旧的古庙了,虽然其外表一如往日般破烂不堪,然而内中却是别有洞天。雕梁画栋,竹林掩映,俨然一座宏伟宫殿。
三百年前,海神黎析复生于水族的血脉中,虽然只是残存的丝丝意识,力量也被创世神临终前的“天之印”所封印大部,然而,毕竟是上古枭雄,那残存着的点点意识,寄宿于水流觞体内,也是指引着他破开封印,重拾力量。
世人皆谓,水族之王,水流觞为了寻找维持和平的力量,踏上水族只有王脉才能涉足的禁地——珈兰古庙,不慎身死,原因不明。
水王不甚崩逝,水族全民缟素,万里哀哭,均为贤王之死悲恸不已。
然而,甚至连水王之弟水若依都不知晓的事实却是,那日,水流觞的**的确是死了,只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另外一种新生。
水族之魂,携带了海神的意念,欲自白莲王后腹中重生,借此化身为人,从而以传承白璧莲心以突破天之印。怎奈其弟水若依自传承之际杀出,毁去白璧莲心不说,更将化身婴儿的自己重创。
水族之魂,凝气遁出。重回珈兰古庙,枯坐百年,不复出焉。
圣殿恢弘,气势磅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雕一梁,皆是金龙盘绕,鸾凤鸣祥,没有一处散发着华贵之气。那五位玄灵尊者,出于各自喜好,任凭心意,在宫殿中幻化万千。有泼墨弄夜者,有未央沉雪者。有舞碧迎春者……各展本领,将自己的处所,粉饰地分外华美。然而独在被奉之为神灵的水流觞居所。除了一座高高耸立的圣坛之外,别无他物。
或许……那旷世的神灵,是将一切,都看透了吧!
那些虚妄幻化出的一切,神灵自是不屑。他每日做的,只是孤身一人坐于高耸的圣坛之上,双目合起,冥想着,无人知道他的神思,飘摇去了何处。
黑夜笼罩下来。无边无际。水流觞的身体悬浮在这凄凄黑夜中,周身轻盈,如羽毛般飘摇迭起。
这是哪儿?这是哪儿……
毕竟是亘古神灵。即便是心里蔓起无边疑惑,他的面上,也不会显露半分。
“又来到这里了啊……流觞……”
似挣扎,似笑意,似轻蔑。那股莫名的气息。自水流觞的心底漫上,盘根错节着。逐渐侵占着他的每一寸思绪。
水流觞闭目,俊俏的面容之上,眉头几分轻皱。神灵平静的心绪,听着这样的音调,没来由地一阵厌恶。
你是谁……你是谁……
他觉得,自己已无必要,更无立场去问询了。
他苦笑着,那是自己,却也不是自己。
那……只是被自己吸纳了许久的,上古海神黎析残存的意识。
“你……想将我夺舍么?”水流觞的身体悬浮在一片空旷中,他不曾挣扎,甚至不曾敛目。
高傲的唇角,现出一弯冷意来,“哈,就凭你?”他嘲讽着,极尽刻薄。
用最轻蔑的言辞,挑衅那至高无上的上古神灵,无疑是让身为凡人的水流觞感受到了极大快感,那一刻,他唇角微弯,似笑非笑。
“又来这里了啊……流觞……”
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不骄不躁,不愠不火,虽是低沉,却足以将那水流觞死死压制。水王动了动身子,冷笑一声,不再挣扎。
“你,不过是残存的点点意念,让你几分,能耐我何?”
“你,不过是寄宿在本王体内,借助本王身体,方才苟延残喘……”
“你,以为你是谁?海神么?哈哈,真是可笑。”
水王讥笑着,向着心底的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颤抖了一分后,淡淡笑了一声,随即如同日光中消弭的白雾,渐渐淡去。
那一刻,水流觞的心头忽的涌起一阵莫名情愫,于胸口百般流转之下,竟是逐渐沉淀为一人的容颜。
那是一名女子,两万年前拉开苍龙野上,海天之战的女子。
那容颜苍白如雪,自一汪碧水中徐徐淡出,恍惚间散为齑粉,漫入水流觞的脑海中,逐渐渗进他的每一寸毛孔里。
“芷君……芷君……”
心中一念尚存的微弱呼喊,声声不断,牵动着冥冥之中的三寸心弦。
“小雪……小雪……”水流觞的头脑中,恍惚出现了一人的相貌,那张和芷君长得一模一样的容颜。
记忆千千面,逐渐停留,逐渐拼凑……
那夜,他于林中救起遍体鳞伤的白狐,冷眼观着,它的雪色皮囊,在狼毒的侵蚀之下逐渐溃烂。原本,依着水流觞淡漠生死的性子,选择袖手旁观倒也不甚为过,只是那日,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不但鬼使神差地救了那狐狸,甚至不惜牺牲功力,助它重塑形体。
只是重生之后的那面容,竟不知不觉地同上古女神芷君,如出一辙。水流觞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为何会做出此等选择。
他的头脑,有些微微疼痛。水流觞抬手抚住,掌心翻动,丝丝真气,注入天灵……
冰凝雪一袭红衣,纤手叩门,步履微踏,迈入圣殿之内。
她纤足细步,款款而入,身后,是曳得长长的一地红裙。迈入圣殿的那一刻,那灿烂如血的红裙,瞬间化为一地白雪。
她步至圣坛一侧,目光潋滟,流于圣坛上那静默的男子身上。那一瞬间,冰凝雪的目光中,似有水波凝动,促使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终是顿了顿,俯身下去。
她屈膝跪倒,声如九天绽华,“玄狐冰凝雪归来,向神参拜。”
“小雪……小雪……”几声低呼,似梦呓,似痴语,低低地从圣坛之上飘出。
冰凝雪周身颤了颤,仿佛受到了极大刺激。
“小雪……”那是,是神在唤我么?她低低的俯身下去,莫名的情绪激荡着,说不清,道不明。几分欣喜,几分怀念。
那丝若有若无的记忆,好似被雨水打湿般朦朦胧胧,看不清楚。恍惚中,她似乎记起,三百年前,有个人……一直唤着自己,小雪来着?
太久了,太久了。冰凝雪摇摇头,太久了,久到,我早已记不清了。
“小雪……小雪……”丝丝低语,仿佛从那久远的年岁传来,缭绕着,经久不息。恍惚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觉泪水已沾湿了睫毛,朦朦胧胧,看不清明。
满手肮脏,满手血腥啊……玄狐闭了眼睑,他,早已忘却了自己吧!忘了也好……忘了也好。即便是自己今日回去,又该以何种面目,对他?以微笑,以眼泪?
玄狐无力低下头去,悠悠发丝遮住斑驳容颜,苍茫表情,无人看清。
一双有力的手,捏住她的下颔,又直直向上勾起,冷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那恍惚的女子拉入现实,“真好啊,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