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如遭雷劈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用剑指着自己的文以宁。文以宁还是那个他认识的文以宁,十年前皇帝召见的当年科举高中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之一。
文太傅的嫡长子,皇兄凌与枢的男妻。
多年来,宁王更多看见的是、面前这个用剑指着自己的男人——在雨夜跪在明光殿外的苦苦哀求,日日夜夜的忙碌和如此用心良苦换来的缠绵病榻,如同被生折了翅膀关在笼中饲养的海鸟。
鲁王养鸟,那鸟不正是文以宁。
可是,
宁王此刻看着文以宁,他虽然脸色惨白、气息未定,但是持剑的手、却没有半分不稳。
宁王不明白,为何文以宁会武功?
然而宣政院之中,惊讶诧异的人岂非只有宁王一人,满朝文武只用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这个前朝男后、当朝太后。他们许多人都和他打过交道,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猜到,方才只用了那么一个瞬间,文以宁就将占尽上风的宁王给制住。
局势扭转、瞬息万变,文以宁看着宁王:
“王爷,刀剑无眼,你若再不让你手下的人退下,若是伤了王爷,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宁王这才如梦初醒,使了一个眼色,殿外的亲军立刻退下了。殿内剩下的百官动也不敢动,平安和孙傲客却还在缠斗。
“若是众位大人无事的话,今日早朝就到这吧,我和宁王还有几句话要说。”
“你们先退下。”
文以宁和宁王竟然同时开口让身边的人退下。
得了恩准,殿内的群臣立刻飞快地从宣政院之中撤了出去,各个都是汗湿重衣、惊魂甫定。
当殿内只剩下了文以宁、宁王、孙傲客、平安和如意的时候,宁王率先开了口,“以宁,你以为,就算你今日能逼着我退兵,日后,本王就不会再谋反起兵吗?”
“朝中这一半支持你的人,到了那时,还会剩下多少?”
“以宁,你以为你——能困我多久?”
文以宁听着宁王如此大不敬的话,只是挑了眉:
“那王爷以为,王爷了解我多少呢?”
“王爷十年暗藏杀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江南陈兵数万,以江南洪涝为契机,私藏粮饷、克扣赈灾银,以期养兵起势,王爷以为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且王爷以为,我锦朝天下只有你一位王爷、且只有你一人有兵马军权吗?”
文以宁一席话,叫宁王的脸色变了数变,甚至连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孙傲客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文以宁。
文以宁只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对宁王说道:
“王爷想清楚了,若是还想动手——”
文以宁回头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孙傲客一眼,将手中软剑丢在了宁王面前:
“我文以宁随时奉陪。”
说完,文以宁也不看愣在原地的宁王和孙傲客,只转身拂袖而去,临到了宣政院的门口了,文以宁才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道,“如意,平安,我们走!”
“唉?唉……哎!是!主子,我、我们这就来!”如意大梦初醒,这才慌忙抓着受了轻伤的平安追文以宁去了。
文以宁其实并没有走多远,甚至都没有走到殿外的轿辇上,硬撑着走出了宣政院的大殿之后,文以宁才走下台阶没有几步,就整个人眼前一黑,身体软倒下去。
昏迷之前,文以宁看见一抹蓝映入眼帘。
那蓝色并不亮眼,可是不知道为何,看见了那色、那人,文以宁满面紧张的神情,在昏迷的时候,就悄悄舒缓了。
“主——唔——”如意和平安出来,只看见他们自家主子被人带走,那人稳稳地将文以宁打横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吩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道:
“你去太医院,请韩太医往寿安殿来一趟。”
如意想要追,可是才追了一步就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只能拉着平安收拾了轿辇跟在那人身后,慢慢地回寿安殿去。
为什么,每次这个太监都能够出现的那么巧、那么好?
卫奉国抱着文以宁离开,如意和平安带着人跟着离开往寿安殿回去。
可是,
一行人离开的身影,却被从宣政院出来的宁王和孙傲客两人看在眼里。
“我怎么说的来着?王爷,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您还那么相信这位卫公公吗?”
孙傲客阴阳怪气地说。
宁王看着卫奉国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的孙傲客,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却已经恢复成为了没有任何表情的神色:
“孙阁主,本王只是希望你做好分内的事。卫公公是不是可用之人,本王自会定夺。若是他真有背叛本王之心,本王自然会叫他生不如死。”
孙傲客一愣,却听见宁王冷冷地继续说,“孙阁主平日里有空探听卫公公的私事,倒不如叫你的隐天阁多出些力,前些日子李美人宫中的影卫阁主还没有找回来吧?纳言阁大学士的秘密阁主似乎也没有给我一个交代?”
孙傲客没有想到宁王在亲眼所见这一切之后,竟然还会护着卫奉国。在心里重新掂量了掂量,孙傲客对着宁王拜下:
“在下知错,还望王爷能给在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宁王眯着眼睛看了这个江湖人一眼,对方在江湖中的地位也不是一朝一夕得来的,他带着隐天阁来找自己,也是野心勃勃。只是这个人急功近利,更是希望自己全力助他——所以才那么着急处理掉自己身边的人。
孙傲客,宁王皱了皱眉头,这个人只怕是一枚险棋。
“也罢,今日文以宁说了什么你也全都听见了,本王就给你三天时间,你且去帮我查查我朝的这位‘男’太后吧?”
孙傲客点点头,这个自然要去查,不用宁王吩咐他也回去——今日所见,孙傲客在心中也已经有了打算。
这个文以宁、锦朝的第一个男太后,并非表面上那样简单。
待孙傲客离开了,宁王这才自己一个人离开宣政院,走过锦廊、出了皇宫。
原先文以宁要他暂居永宁殿,现在新帝登基,他自然就出宫回了王府居住。等在宫门口的小厮和管家一看自家王爷出来了,忙迎了上去:
“王爷,您怎么去了那么久?”
“没事,”宁王看了看管家,“今日黄昏,你且派人去请监侍馆正侍、卫奉国,卫公公到老地方一叙。就说本王有几件事情,想要问问他。”
“是,老奴这就去办。”
看着老管家离开的身影,宁王这才坐进马车里面,随着马车摇晃往宁王府走去,顾诗心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才露出了几分阴狠。
孙傲客信不得,但是卫奉国也不见得有多可信。
他顾诗心平生,最恨背弃、欺骗他的人,父皇母后如此、皇兄如此,现在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此。
若是卫奉国真的敢背叛他……
宁王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然后靠在了车壁上,闭目——十年了,父皇,您还当真是料事如神、算无遗策,找了这么一个人来当我皇兄的“妻子”。
皇兄的妻子,只怕是父皇您的“棋子”吧?
许是宁王在心里的赌咒太怨毒,
在宫中寿安殿内、才将文以宁放在床榻上的卫奉国,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从太医院赶过来的韩太医此刻正好进入殿内,看见了卫奉国,也不过是点了点头。
瞧着韩太医和卫奉国这般熟识,如意自己笨手笨脚地拿着药箱在大殿外面给平安处理伤口,一边弄还一边嘟着嘴、看着殿内:
“平安,你说,那个卫公公到底是对我们主子好?还是对主子不好?”
“……”
“算了,问你个木头你也不知道。”
如意瘪了瘪嘴,将平安的手臂绑的像是一个粽子,中衣也穿不上了,平安只能裸着半侧的肩膀和手臂,就那样披着外衫站起身来。
愁眉苦脸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再看了看如意,平安只能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对了!平安,我们主子今天在宣政院里面露的那一手,我怎么觉得和你平日里练的那套什么手法、掌法什么的好像啊?”
如意突然抬头,好奇地看着平安。平安看了一眼殿内,又看了一眼如意,如意睁大了一双眼睛,傻乎乎地盯着他看。
平安沉默了半晌,叹道,“天下武功,大约都是如此。相像,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嗯……”如意偏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嗯,对!也是!不过平安啊,我跟着主子十年——我第一次知道他竟然会武功!哎,你说、主子的武功和你的比起来,到底是谁的厉害啊?”
“平安……?”
如意等了半晌,却没有听见平安的回答,抬头一看,才发现平安已经早早离开了,现在如意也不知道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侍卫又去了哪里。
然而,
大约只有平安自己知道,今日宣政院的大殿上,文以宁使出来的那套手法,乃是平安的恩师密不外传的十二式掌法。
当年师傅将他从火场里救出来养大,教他武功,答允帮他查他家灭门的惨案,而唯一的交换条件,便是——他须得守在文以宁身边、护文以宁一世周全。
只是,
平安想不明白,若是文以宁也师承自己的师傅、甚至也懂武功,那么师傅还要留他在文以宁身边护卫,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