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心缘掀开珠帘走进去,发现屋内陈设与司缘的那座竹寮如出一辙。窗外桃花樱花开得灿烂,遥遥望去宛如一大团粉嫩的云彩。清风拂动窗前的青铜风铃,几朵花瓣携着淡淡香味飘零入室,她着那婆娑起舞的花影,陶醉入景。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回头,蒙婼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蓦然占据她的全部视野。
董心缘吓得连连后退,直至撞到墙壁,方才发觉自己已无路可退。蒙婼面容倏然变得狰狞,扭曲可怕仿若地府里日夜嚎叫的厉鬼,她猛地伸手将董心缘掐住,死死把她按在墙上,在她耳边幽幽低声道:“董心缘,蝼蚁就要有蝼蚁的样子!以为喜欢就可以得到吗?呵!僭越的下场就是死无全尸!”说着,她将一银色液体灌入董心缘口中,而后撒开她。
董心缘跪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得天昏地暗,欲要将那液体吐出却不得。
忽然,她发现自己的双手开始化为黑色气体,同时快速向手臂蔓延。她惊惶抬头,却见蒙婼正挽着季往郢,对着她微笑。
而季往郢,只是冰冷看着……那冷漠,与在天庭时一模一样……
董心缘仰天绝望悲啸,当最后一滴泪流出时,她终于化为了乌有。
……
“缘姐姐!缘姐姐!快醒醒!”
董心缘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连怜手上拈了发尾,在她鼻下不停搔痒。
“怜怜,大半夜不睡,你惹我痒痒做甚?”董心缘坐起来,发觉头疼得异常厉害。
连怜可爱的小脸纠成一团,语气出奇认真:“缘姐姐做噩梦了,怜怜担心缘姐姐,才想叫醒缘姐姐的。”
“做噩梦?你怎知道的?”
“因为缘姐姐哭了啊!刚刚还喊了一句,吓死怜怜了。”连怜边说边用衣袖为董心缘擦拭满脸泪水。
“抱歉,吵醒你了。”
“缘姐姐是不是因为那个风神啊?那个风神好奇怪哦!打扮得与千年以前的缘姐姐好像呢!不过,感觉一点都不好,怜怜还是喜欢缘姐姐,从前现在都喜欢!”
蒙婼在模仿司缘,欲要让自己身上有司缘的影子。高傲如她,竟能放下自尊与身段,效仿她人,只可能是为了她心爱的男人了!
季往郢果然是一直在撒谎吗?他与司缘定有抹不清的关系!他原先甚至冷眼旁观她的生死,而后却愈益亲近,只是因为发现她的面容与司缘极为相似而已吧?说到底,她只是替代品!
董心缘这边越感悲凉,那边连怜自顾自道:“原来她和上官哥哥有婚约啊,缘姐姐知道吗?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怜怜呢?”她歪着脑袋问。
董心缘低头含糊回答:“我与季往郢……不是你们想的那般……他是仙,我是人,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董心缘说着,背对连怜躺下,“好了,快睡吧。”
连怜趴在董心缘身上,支着脸说:“缘姐姐不乖,缘姐姐撒谎了!”董心缘扭动身子将她抖下去,连怜又爬上来,“怜怜是最后的狼月族,是皇位的继承人,但怜怜却把皇位给了舅舅,还说会帮舅舅照顾缘姐姐,条件是让怜怜去凡域。舅舅问怜怜为什么要去,缘姐姐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怜怜说,因为怜怜喜欢陆幻,所以要一直跟着他,要和他在一起,要做陆幻的新娘!而后舅舅便同意了!厉害吧!”
董心缘心绪不佳,便只随意应一声,连怜不悦,忙把她拉起来,让她与自己四目正对,老气横秋道:“所以,缘姐姐也去吧!去告诉上官哥哥!说你喜欢他,要和他在一起,要做他的新娘!”
董心缘哭笑不得,这种事于她来说根本是天方夜谭,于是她干脆掩了被子躲起来,连怜边与她拉扯被子边大喊刚刚说的话。董心缘怕被人听见,忙搪塞她几句,劝了好久连怜方才作罢。
房外,一高大修挺的人影浸染着皎洁月华,倚靠着院中大树,静静望着董心缘的厢房,将里面的吵闹尽数收入耳中。
“往,半夜三更,你怎的来他人院中?这被人瞧见了,可是会有闲言碎语的。”蒙婼自天上飘落,发现他看的是董心缘的房间,眼底不觉展露妒忌。
季往郢没有看她,喃喃道:“蒙婼,我自出生到成仙已将近一千年,我不瞒你,从未有女子入过我的眼。我与你说过的吧,我觉得有人在等我,但是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又在哪。我一直在找,但是一千年了,她不曾出现。你说那只是我的错觉,我也渐渐相信了。答应玉帝赐婚,只是因为我倦了,你也挺好罢了。但是现在,我觉得我找到了。”他淡淡一笑,妖娆得令那明月也羞愧地收敛光芒,“所以,对不起,我心里有别人了。”
蒙婼袖中玉拳攥得死死,指甲深嵌入肉中,甚至流出血来,却依旧无法发泄心中嫉妒与愤恨。她扯出温柔得体的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男子三妻四妾很是稀松平常啊!我不会介意的!”
季往郢摇摇头:“我只会有一个妻。而且……”他语气忽然变得危险,“那日在天庭,你为何对她展露那般杀意?那时我本欲出手相救,只是大哥早了我一步……”他遗憾地叹气,若当时是他救了她,或许他们的关系不会如此难有进展了……
“我解释过了,因为她跟踪我们……”
“好了,”季往郢打断她,“希望你不要做出什么过分之举。我们千年的情分,我不希望就此破裂。”他转身离开,最后说,“婚约之事,我会亲自向玉帝说明的……对不起,蒙婼。”
翌日,董心缘精神不佳,早上只扒了几口粥,她记起昨日韩珞与她说欲带她离开,便想在房中等着,也省得遇上不该遇上的人。但连怜却惦记着昨夜的承诺,硬是要拉董心缘去见季往郢。
告白此等事,就是拿着刀威胁董心缘,她定也是不会去的,因此任连怜撒娇发嗲,董心缘也不为所动。连怜无法,干脆出门去把季往郢寻来。董心缘见势不妙,立刻逃走。
她在院前左顾右盼,寻思着哪处是连怜找不到的,刚匆匆忙忙走过拐角,迎面却遇上她最不愿遇见的人。
“啊,心缘,早啊!可吃过饭了?”蒙婼亲切与董心缘寒暄,仿佛多年的好友。
董心缘瞟她一眼,甚至不屑回应,与她擦肩而过。蒙婼却忽地抓住她,背着阳光的地方,她的温柔瞬间转为怨毒:“董心缘,我风神从不放过哪怕一丝威胁!所以,你可要小心了!”她忽然靠近董心缘,另一只手聚了风刃,猛刺向董心缘的背。
董心缘感知灵敏,这种偷袭怎可能会让她得逞,旋即矮身躲过,同时用肘部攻击蒙婼的腹部。蒙婼一声痛叫倒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让人怜惜。
董心缘居高临下看她装模作样捂着腹部,觉着奇怪,一回头,便看见季往郢几人正匆匆跑来,瞬间明白了什么。
“风神大人,可有大碍?”陆幻第一个赶到,忙扶蒙婼起来。
“我没事,害大家担心了。”蒙婼虚弱微笑道,而后走到季往郢身旁。
董心缘未曾抬头去看季往郢,她怕自己见了他的眼神,会很不争气地哭出来。
“陆幻,你干嘛扶其他女孩子!不准扶不准扶!”连怜气得大叫,一双秀拳不停捶打陆幻。董心缘知道连怜是在为她出气,心里感动,却也无奈。
“方才是怎么回事?”季往郢开口问,语气平淡。
“没什么,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你莫怪心缘。”蒙婼答得甚是委婉。
这是什么无聊戏码?
董心缘心中冷笑,正欲直接承认,忽而一只手出现揽了她的腰。董心缘错愕抬头,入眼的是潼耒那张阴柔俊美的脸。
“风神大人是吧?刚刚真是对不住了,心缘她今日心情不佳,有什么飞虫在耳边飞她就要乱发脾气的!我代她向你道歉。”潼耒狠狠揉搓董心缘的长发,笑得甚是肉麻。
“这位是?”蒙婼听出潼耒在含沙射影骂她,却面不改色,仍温文尔雅地问。
潼耒哈哈一笑,道:“在下姓潼名耒,只是一介小郎中罢了!哪比得上季公子位高权重的啊!不过,如今遇上了心缘这么好的姑娘,就是让潼某再当一世郎中,潼某也在所不辞啊!”他突然捧了董心缘的脸,甚是含情脉脉道,“心缘,谢谢你一直对我不离不弃!”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吧唧一声亲了她的额头。
自潼耒出现,董心缘脑子一直处于停滞思考的状态,这一亲吻,方才反应过来。
“潼耒,你做什……”
“诶,你都是我的人了,还怕人家瞧见么?好了好了,我做了你最爱的莲子粥,我都盛好送到你房里了。咱们快回去吧!”
“你胡说什……”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害羞!我不说便是了!”
便这般,潼耒与董心缘搂搂抱抱走出众人的视野。董心缘一路都在试图挣脱潼耒,奈何对方力气奇大,她根本逃脱不得,自背后看来反而有种她直往潼耒怀里扑的感觉。
“原来,潼耒哥哥喜欢缘姐姐啊!真是看不出来呢!”连怜大惊失色道。对此,陆幻只能苦笑。
连怜小心翼翼瞟了季往郢,见他神色如常,不禁嘟起小嘴。然而,只有了解他的人,方能看出他的真实情绪。
来了无人处,潼耒方才松了手。一脱桎梏,董心缘旋即火冒三丈,对潼耒拳打脚踢,边打边骂:“你这混蛋庸医!你都做了什么你知道吗!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额头不能随便亲的你不知道吗!”
潼耒自知做得过分了些,只好低声下气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那还不是为你解围吗?不然你打了蒙婼的事如何说得清?”
“我的事不用你管!还有,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我的名誉都要毁在你手中了!庸医庸医!”
董心缘打够了,这才气喘吁吁停下,潼耒则疼得龇牙咧嘴。
闹过后,昨日烦恼又侵袭心头。
“诶,静微的事你知晓多少?”董心缘声音有些压抑。
“我认识她不过三四天,你怎得问我这个?”潼耒轻描淡写道,好似许静微于他,不过是个路人。
“她走的那晚,可与你说过什么?”
潼耒望着池塘边的柳树,眼神迷离:“她既是死沙大公主南宫静微,那么从小应当与上官家的那位公子有婚约了。我猜,她为救季往郢,去寻了上官北,讨要枳甸堇。作为交换,她答应了这门婚事吧。”
静微竟为了季往郢牺牲了自己的一生!?董心缘瞬间如遭五雷轰顶,脑中一些事也越发清明了。
难怪,上官北总对许静微示好,因为上官北从小便恋慕许静微;难怪,那日许静微无论如何也要跟着他们来到这小镇,她是在躲上官北,躲这门婚事;难怪,她得知季往郢已服药后几欲崩溃,因为她牺牲了自己却没有换来任何东西。
董心缘忽然很敬佩许静微,她爱季往郢,却自始至终隐藏自己的感情。她爱的方式便是她名字的写照,一人静静地,爱得如此深情,爱得如此无私,爱得如此卑微。与许静微相比,董心缘发现自己是如此幸运。至少,她曾与他并肩而行,曾与他牵手,曾与他有月下的甜蜜。虽然那些,都已是曾经!
董心缘语气微凉:“你怎知有这婚事存在的?
“她走时说的。她告诉我,她今日大婚,但未准备请帖,便不请我们去了。昨夜接了新娘,明日便举行婚礼,这上官北倒是急得很呢!”潼耒冷笑一声,“哦,她还让我转告你,东西已在你指间,若再犹豫,便要永远流走了。”
“静微……我真是对不起她,竟从未察觉她的感情……到最后,她却还来鼓励我!”董心缘心中似有刀割,呜咽一声,泪水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