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心缘捧着药汤，低头说：“姚鸠，我的容貌毁了，眼睛也没有了，你让我如何见他们？”
“我们不会介意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还是你不就好了吗？”姚鸠忙握着她的手说。
“我知道你们不会，但我介意！我的性情不知你懂不懂，我最怕拖累别人，最怕成为别人的累赘。这段时间，裴先生与洛翔帮了我太多太多，我已是愧疚非常了。我想，待我将孩子生下来，我便带着他离开药园。”
姚鸠闻言失声叫道：“你一个人如何将孩子养大？”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总会有办法的。”董心缘摸摸小腹，面纱后的容颜难得露出了微笑。
姚鸠沉吟片刻道：“那不如你来我院里住吧，待我出嫁，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在裴长老这儿，多少有些不便的。”
“出嫁？你要成亲了？”
姚鸠羞涩笑道：“看见你太激动，忘记和你说了。这是爷爷为我定的亲事，我也挺满意的。婚礼就在除夕那夜，我邀请了陆哥他们，你会来吧？”
董心缘绕开这个问题，问她：“新郎是谁？”
“就……就是陈宿廷啦，在松曜曾被你打败过，你可记得？”
董心缘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姚鸠口若悬河，开始说婚礼的事。两人一直聊到晚上，姚鸠去厅中与裴鹿衔他们用饭，董心缘只在房内与洛翔吃了一点。
月色清冷，夜风拂凉。董心缘一人执杖站在院里，抬头却望不见夜空。曲晚取了披风为她披上，正要带她回房，陈宿廷忽然出现叫住她，想来是特意来寻她的。
陈宿廷缓缓走到她面前，看她以纱掩面，双目失明，俊脸颇显心疼之色，忙说：“董师妹，我曾于你说，有什么事尽可来姮苏找我，可你人在姮苏两三月了，却为何不曾告知我……”
“我在药园有裴先生与一位朋友的照顾，没有遇上什么麻烦，过得很好，自不敢叨唠陈师兄。师兄莫怪。”陈宿廷见她与自己生分得很，想要亲近些也不得，当下有些丧气。
“为何只你一人在这儿？那日追你去的……是上仙吧？”
三派聚首会上，南宫衡大闹松曜派，嚣张霸气一时难以有人压制，然而季往郢一出场就轻易震慑了他，上仙身份更是令万人敬仰。陈宿廷在旁观看，颇敢自卑，但同时也替董心缘欢喜，相信季往郢一定能给她好的生活。哪知白日在梅花林见到她，不仅没有往日的活力光彩，还失了双目，戴着面纱躲闪不及，心中怜惜不已。
董心缘苦笑说：“你既知他是上仙，就应该更能体会我的心情。我这般模样，给他一眼都不配。”
“他是上仙，什么灵丹妙药得不到？他一定能治好你的。”陈宿廷笃定地说。
“陈师兄有所不知，我这伤也是某位上仙所致，寻常仙药怕也是无用。”
陈宿廷惊愕不已，料想董心缘定还有许多辛酸苦楚没有显露出来，当下只能安慰说：“心缘，我相信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那日他见我为你处理伤口，是真的很生气。而后他又慌不择路，追你而去，我都能看出来他的真情，你怎么这么糊涂？”
陈宿廷为季往郢说话真是出乎董心缘的意料，但她只是摇摇头说：“他只以为我死了，我也只当我死了。就算他不介意，我也不会去找他的。”
“那你应当知晓我与姚师妹的婚事吧？原本我……果然我自始至终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董心缘不是榆木脑袋，陈宿廷对自己的心意她多少能感受到，但且不说他是姚鸠的未婚夫，单凭她对陈宿廷毫无感觉这一点，他们两个就根本不可能。她的心，已经完完全全都给了季往郢，没有哪怕一个角落让第二个人进入了。
“姚鸠是个很好的姑娘，希望陈师兄好好待她。”董心缘轻轻说。
陈宿廷苦笑道：“我曾与姚师妹说，你我都是单相思之人，在一起倒也挺般配。”
董心缘心生歉意，低声道歉。陈宿廷忽然伸手揽她的腰，想将她拥入怀里。董心缘欲要挣脱，他忙俯在她耳根央求道：“心缘，就一次。”董心缘心觉亏欠，让他抱抱权当补偿吧，就没有再拒绝，任他越抱越紧。
陈宿廷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令她想起季往郢身上的味道，那种记忆里的清香竟比现实里的还要真实，还要魅惑，董心缘不禁失了神，痴痴唤道：“往！”
陈宿廷身子一震，竟不再有所动作，两人正僵持着，一旁的曲晚忽然狠狠将他们分开，拉了董心缘转头就走。陈宿廷心知佳人不是他能追到的，只呆立在院中，场景极似那日在松曜柳树下。
被曲晚拉到廊下，董心缘忽然撒了她的手责备道：“曲晚，你放肆！我的事你也敢管！”曲晚没有回答，周遭忽然一片死寂。
董心缘倏然又笑道：“季往郢，这样你居然就沉不住气了！你这一千多年的元帅是怎么当的？”
她静静地等，良久后，终于有一高大身影欺近，而后狠狠搂紧她，健壮的双手使的劲，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董心缘，你将我折磨得好苦啊！”这低沉性感的声音，董心缘来生来世都不会忘记。她揪紧他的衣衫，泪水瞬间湿了他的前襟。
“什么曲晚什么哑女！都是骗人的！呜呜……季往郢，你演技好差！连我这个瞎子也骗不过！呜呜……既然你在这儿，你就出来啊！你躲着干什么！看我仙术不好，便使个变身术寻我开心吗？”董心缘不停捶打季往郢的胸口，哭泣撒泼的模样倒有几分连怜的神韵。
季往郢任她捶打发泄，只担心她的手会不会打疼了。他强忍着泪，语带哭腔道：“我怕你知晓我在这儿，你便会逃走，会躲着我！几月前，我只是出去散步，回来一切就面目全非了！我不敢再生什么意外，再折腾一下，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缘缘，别走了好吗？我要你，我要娶你！我嫁衣都为你做好了！你不能反悔啊！若你觉得你配不上我，我便剔去仙身，也毁了容貌戳瞎双眼，咱们做一对丑丑的瞎眼夫妻如何？反正男扮女装的事也做过了，本帅的威风都没有了，也不差这几件的！”季往郢难得说这般柔情蜜意的话，董心缘闻言哭得越发厉害。
这两月多来，季往郢堂堂天庭第一元帅甘愿化做卑贱的哑女，只为尽心照顾董心缘，诚心爱意可见一斑，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原本，若是季往郢一开始便告知董心缘他在这儿，董心缘真的有可能因为自卑与自尊逃走；但这两月多的缓冲，且不说董心缘自己心境的变化与态度的转变，她的容貌与失明后的窘态都已被季往郢看得清清楚楚，她有再多的担忧也是消淡得差不多了。
起初董心缘并不知道曲晚便是季往郢，一来她看不见，变身术难以识破，二来她根本想不到倨傲的季往郢会为她屈尊化身哑女。但是日子久了，总会有蛛丝马迹，她又是心思细腻之人，观观洛翔与裴鹿衔，加上她对季往郢的了解，看穿只是时间问题。其实到今晚为止她还是不确定的，只是一时兴起借陈宿廷赌了一把，没想到季往郢自己露了破绽。
董心缘没有回答，但季往郢见她亦无抗拒之色，心下宽了不少，知道自己两月的忍辱负重还是值得的。
季往郢牵着董心缘回到房里，两人坐在火盆旁相拥，他将她棉花一般柔软的小手紧紧握着，深感满足与舒心。
“缘缘，其实你的眼睛与脸都是能恢复的，只是所需材料不一般，我已命人在四处搜寻，你恢复指日可待。”季往郢不会在意董心缘是否失明，或美或丑，他只爱她的性情爱她品质爱她的灵魂。前世今生，他活了多少个轮回，又见了多少生老病死，对皮相姿容看得淡如浮云。只是他知道董心缘有多痛苦。她的悲伤，他不允许！
董心缘听见自己能恢复，却没有很欢喜，只是应了一声。
“你知道你的眼睛为什么会失明吗？”
“不是因为蒙婼吗？”
“蒙婼受了重伤，在我们的孩子出世前她是出现不了了。”季往郢伸手抚摸董心缘的腹部，现在才三月多，董心缘的小腹还没有拢起，得再等些时日。
“蒙婼怎得受了伤？难道是洛翔？”
季往郢摇头说：“其实，伴我出生的，除了诛魔剑，还有一双诛魔眼。这双眼睛瞳孔呈金，防御攻击皆是强大无比。当年天乱时，我只有右眼，加上诛魔剑，便杀得天庭众仙毫无还手之力。”
“那左眼去哪里了？”董心缘下意识问。
他笑笑，手指抚摸她的左眼道：“就在这里啊！蒙婼如果攻击你的左眼，诛魔眼沉睡得再死也会被逼醒的！定是它在生死关头觉醒救了你，同时也伤了蒙婼。你失明，只是因为它力量过于强大，你的身体无法承受以致双目受损罢了。待我集齐药材，你双眼复明不过举手之劳。”
“但这么厉害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我身上？”
“当年我为与你厮守一生，回天庭辞去仙位。临走前不放心你一人在谷中，便将左只诛魔眼放在你身上。若有人伤你，它定能保你平安无事。但哪知蒙婼既不用仙术也不使刀剑，而是逼你服毒，你又无法驾驭诛魔眼，最后……是我考虑不周。但无论如何，这诛魔眼是附于灵魂上的，你的灵魂进入轮回，它还是还是跟着你！所以缘缘，你知道了吗？知道为什么我确定你就是司缘了吗？因为那夜在妖域，你擦拭诛魔剑上的血痕时，曾说你左眼疼痛，我看见你的左眼有一刻变成金色，那是诛魔眼与诛魔剑共鸣，诛魔眼从而被触发了所至的！且诛魔剑是有灵性的，它保着你的血不去，是在感怀故人，是在提醒我，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所以那时起，我便对你越发上心，没有取回记忆，我便爱上了你！这并非仅仅因为你是司缘我是上官尹浩！你曾问我，若你不是司缘，我会如何，现在你知道答案了吗？相信我了吗？”
董心缘用力点头，依偎在他怀里，幸福得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