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不要小看业余作家
夜深了,海风比白天大了不少,珍珠号和周围的船队都收起了帆,西面不远的地方正在发生暴风雨,狂风与巨浪甚至波及到了这片海域。珍珠号除了在黑船沉没前颠簸过一次,不论遇到多大的风浪,都没有再颠簸过。
客舱内,夜雀和雪犬已经睡熟,他们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合适的方法,好在时间还有富裕,麦洛提议让他们夫妇先好好休息。他则和艾琳坐在椅子上,在昏暗的油灯光亮下休息。
客舱门口传来些许杂乱的脚步声,那是士兵们在换岗。
艾琳还在认真地翻阅《查理漫游糖果奇境》,她是多喜欢这本书呢?麦洛没有看书,而是在清点自己行囊中的盘缠,竟然还有三百枚金币!费恩船长曾反复说“金币是最好的船票”,但目前这个状况,这句话或许不适用了。
“你说,叛国罪的刑罚是什么?”艾琳的问题严肃,语气却十分自然,她依然埋首书间,盯着上面的文字。
“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最轻也是流放吧。”麦洛的回答也显得很坦诚,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恐惧。
艾琳“哼哼”一笑,继续看书,同时说道:“处死的话,多半是用砍头的方式吧。诶——这本书里有个国王,总是喊着‘砍掉他们的头!’搞得身边的人都很怕他。”
“好在我不怕砍头。”麦洛也笑着说,放下了手中的行囊。
“如果你不怕,我也不会怕。”艾琳说着,笑容渐渐地消失了,眼皮沉了下去。
“希望不会连累他们。”麦洛指着睡熟的雪犬和夜雀说。
“嗯,”艾琳终于合上了书,“就像你说的,不要把无关的人卷进来,要不是我太多事,你也不会和我一起被拘禁。”
麦洛叹了一口气说:“你啊,又在自责了……”
“是是是,”艾琳打断麦洛,“我不自虐了,好好想明天吃什么美食吧。”
两人苦笑。
“如果船到了沃尔港,咱们会被送到不同的地方审判吧?”艾琳笑完后问道。
“嗯。”麦洛回答,“曾有人预言过我会被送进迷雾丛林。”他想起了多米对他命运的预言,两年来这预言依旧是他噩梦中的常客。
“呀……那还真是可怕!”艾琳略微恐惧地说,随即转移话题,“不过……和你们分别,我有点儿不舍……”
麦洛刚想说什么,艾琳又开口了:“如果你真的被流放或砍头,你会要求去见伯父最后一面吗?”
与父亲相见一度是麦洛内心中痛楚的核心部分,但此时面对艾琳的问题,他有些犹豫了,短暂的沉默后,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就对了,麦洛。”艾琳转悲为喜微笑着说,“让伯父知道,你心里还想着他。”
泪水差点儿涌出了麦洛的眼眶,他选择背对着艾琳,不让他看到。艾琳继续打开书,遨游在糖果梦境中。
火红的朝霞出现在东边,海面上仿佛延续着前一天的战火,茫茫的全是红色。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今天的天气不适合航行,意味着珍珠号和其它航船仍旧不用起锚。
艾琳只是在深夜时短暂睡了一会儿,麦洛则是一夜未眠。
还未到早饭时间,客舱外传来了脚步声,但屋内的人察觉到,这不是换岗,好像有什么人独自来拜访。
没有敲门声,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可兰?杜特维德。
带着一如既往的优雅气质,可兰的出现让四人感到意外——外面站岗的士兵为何能让她通过?
“早上好,我的朋友们,”可兰礼貌地打着招呼,轻轻地将门带上。夜雀和雪犬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细细地打量着。可兰继续说:“对于您们的遭遇,我感到十分遗憾。我能有幸进到这里和您们交流,因为我还是一名业余作家,眼下您们的经历正好也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素材,所以我恳请船长和士兵们的长官让我进来和各位聊聊。”说罢,她向四人鞠躬行礼。
夜雀和雪犬感到好气又好笑,虽然可兰的意图没有任何嘲讽和恶意,但他们还是稍显失望,本以为她能够提供什么帮助。而麦洛和艾琳本也不想把可兰卷进自己的事情当中,苦笑着默许。
“那么麦洛,能和我说说你们逃亡的经历吗?”可兰郑重其事地问道,找了个椅子慢慢坐下。
“我来说好吗?”艾琳插嘴道。
“哎,艾琳也可以的。”
艾琳用眼神征求麦洛的意见,麦洛点头同意。
艾琳的叙事很笼统、概括,从一行人自风行镇出发“避风头”开始,先后在西克岛和黄金城靠港,结果被认出而紧急逃离,最终在迪兹村登上珍珠号。叙述中,他没有提到任何船名和人名,为的是不连累这些人——当然包括正直、守信的费恩和于勒两位船长及船员。
可兰一直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表示内容十分引人,和善的微笑始终挂在她的脸上。当艾琳的叙事完毕,可兰笑出了声:“您们的经历太过精彩纷呈了!说实话,就凭四位朋友的身份和外貌特征来看,能逃过层层追捕和检查,直到在这里才被逮捕拘禁,都足以炫耀一阵了。”
四人也无奈地苦笑,可兰说的没错:一个高大英武的“图姆城亡灵”,一个外貌标致的万源教信徒,以及明显有着深色皮肤、脸上不是战妆就是刀疤的魔法师夫妇……这四个辨识度奇高无比的人聚在一起,不被发现才是奇迹呢。
“感谢您的‘认可’,”麦洛半开玩笑说,“不过我们的故事到此也就结束了,希望能给您带来一段好素材。”说完,他笑了,但笑容渐渐消失。
可兰也笑了,笑得文雅、温和,她缓缓地回应道:“我会好好利用这个素材的,不过——”她眯起眼睛、故作神秘地说:
“倘若在这个故事结束前,有个战斗法师来帮助各位逃脱,故事能否继续下去呢?”
四人都不傻,这句话的意思他们都明白,但没等他们反应和提问,可兰突然换了一种口气,眼睛快速扫视面前的四人,严肃、果断地问道:“想走?想留?”
四人面面相觑,但很快达成共识,他们一起向可兰点了点头:走!
可兰没有回答,站了起来,走到船舱的窗户处,将自己手里那根白色木制手杖伸到窗外,口中默念着什么——瞬间,一个释放着红色烟雾的信号弹发射到空中,划出了一道红色的烟轨,到达最高点后,又缓缓下落。麦洛等人看不见窗外发生的事情,但也没敢多问。
“跟着我。”可兰抽回手杖,快速步行直奔客舱门口。四人犹豫了一下,因为门口还有守卫,但麦洛很快就迈出了第一步,其他三人也跟上了。
四人走出门才发现:那些守卫已经倒在地上,完全不省人事!
“我们不打算杀人的!”艾琳惊吓到了,慌张地说。
“睡着了而已。”可兰冷冷地说,头也没回地继续向外走,此时她的态度和刚才的温和、文雅反差极大。
四人又犹豫了,夜雀立刻摸了摸其中一个倒地士兵的脉搏,然后放心地说:“活着。”他们继续跟着可兰前进。
不止门口的四人,客舱到甲板的走廊里的所有士兵都横七竖八地昏倒在地。“拿着他们的武器。”可兰命令四人。这次他们没有犹豫,直接照做。
麦洛等人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这些士兵只有可能是在可兰进入客舱之前弄晕的,而她居然还十分有耐心地听完艾琳叙述的故事经历!除非这一切有其他人协助——但显而易见的是可兰目前为止都是独自行动。
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乘客和水手,根据时间推算,此时大部分人都应该在宴会厅吃早饭。麦洛大概猜出了可兰的手法:用特殊手段弄晕外面的守卫,有可能是魔法或迷药,趁着早饭大家都去宴会厅就餐的真空期,带领四人逃跑。这个人:可兰?杜特维德——战斗法师、图书馆管理员、业余作家、鬼知道还有什么可怕的职业……她实在胆大心细、高深莫测,能在战斗法师名录上排在第二绝非浪得虚名。
不过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可兰救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可兰带领麦洛等人走到甲板上时,甲板上还有少许乘客,而最让麦洛等人揪心的就是那些士兵都在船首甲板上,有三十余人。麦洛等人的突然出现让士兵们大吃一惊,很快就有人去通报大副:他们的犯人已经摆脱拘禁、逃出房间了。其他士兵也很快从震惊中恢复镇定,将五个人围了起来。可兰早已料到士兵们的反应,带着四人占据了船右舷护栏处,背对大海,面对着从三面包围过来的士兵,四人举起武器,摆出迎击架势。
大部分士兵已将武器集中放置,目前赤手空拳,拿着武器的只有看守麦洛等人的执勤卫兵,但现在都在客舱和走廊睡觉。面对只拿着刀剑的无人,三十多名士兵竟束手无策,只能包围着、僵持着。
“你们怎么逃出来的?”大副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直面可兰和身后的四人,“你这个什么作家,居然和通缉犯同流合污!”大副怒不可遏,面孔瞬间狰狞起来。
“不是作家,是业余作家。”可兰依旧优雅、缓慢地说着,“而且,要带他们走的不是我——”麦洛、艾琳和夜雀夫妇奇怪地看向可兰,对面的大副也被弄糊涂了。
“那是谁?”大副怒气冲冲地问。
“他们——”
可兰优雅地从侧面抬起左手,反手拿着手杖指向珍珠号的后方——
这时大家猛然注意到,一艘双桅帆船正从珍珠号的右后方高速接近,几乎是贴着珍珠号的右侧护栏,两船间的距离不足容下一个人的身长!更让人震惊不已的是,双桅帆船瞬间减速,与珍珠号并排停了下来。
由于双桅帆船比珍珠号的船身低很多,其巨大的风帆就成了可兰身后的布景,壮观至极。
“各位,”可兰微微一笑——
“如果不介意,请允许我这个业余作家把原本即将完结的故事给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