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末自己赶往芙蓉汤,门口立着两名宫女,看见她都躬身行礼:“太子妃,您要……”
杨末打断她们随口编撰:“一会儿我邀太子过来沐浴,你们都去好好准备一下。你,这些纱幔颜色太素淡了,重新去取艳色的来,红的紫的都行;你,去准备香胰香脂,还有这熏的香料也换一换。”
宫女问:“不知太子妃想要那种香料?香脂有玫瑰、桂花、**、茉莉、薄荷……”
杨末心中焦灼,哪有心情听她慢吞吞地细数:“太子喜欢哪种你们不知道吗?不知道就全都拿过来!快去,全都下去准备!”
侍女不知她为何喜怒无常无故发火,道声“是”依次退下。杨末进入池中,把门口的屏障合拢遮挡严实,又潜入水下把密道的机括打开,挡在入口的隐蔽物搬走,就听见外头传来红缨试探的口哨声。
她迎出池外左右探视,走廊里空无一人,红缨背着靖平从旁边树丛里钻出来。靖平似乎受了伤,一只手紧紧按着腹部,看见她虚弱地喊了一声:“小姐……”
“快进去。”杨末把两人迎入汤池内,院门扣上。靖平左腹中了一刀,短刃尚未拔出,他把手放开,杨末立刻上去按住:“按紧了,你现在不能流血,留下血迹我也藏不住你,一会儿还要下水。”
红缨往周围看了看,四下都是峭壁高墙,连后门都没有:“小姐,你叫我们到这里来,如何脱身?”
杨末扯过池边挂的长纱来替靖平包扎伤口:“那边的太湖石底下有一条密道,通到宫外大臣的院落,那里现在没住人。一路上都得泅水,靖平,你撑得住吗?”
靖平提起气力点了点头。
外头的喧哗声渐近。杨末把他伤口裹紧系牢,嘱咐道:“你们快走,这边我会应付的,出了密道不要停留,立刻下山。红缨,”她停顿了一下,“你好好跟着靖平照顾他,一起回雄州去吧,别再回来了。”
红缨看了靖平一眼,靖平却抓住杨末的手:“小姐,我……我不能跟在小姐身边保护你,万事小心。”
杨末拍拍他的手道:“靖平,你是信不过我吗?这点小事我应付起来还不是小菜一碟。再说我是大吴公主,就算知道我放走了你,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你脱险后速回雄州,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红缨扶着靖平下了水,温泉热水漫过伤口,他嘶地连声吸气。走到太湖石边,靖平忽然回头道:“小姐,女直人实际上和我们是一路,你莫跟他们冲突。”
杨末刚想细问,靖平已经钻进水底,和红缨一前一后泅入密道中。
女直人和我们一路,是指同样战败于鲜卑不得不委曲称臣,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她没有功夫细思,跟到水底把密道机括还原藏好。靖平毕竟受了刀伤,池边滴了几滴鲜血,下水后热气一激,池上若有若无飘着些许血腥气。她把血迹擦洗干净,看到池边摆着沐浴用的香膏浴盐和玫瑰花瓣,全部倾倒入水中。
院外响起侍卫凌乱的脚步声,有人说:“殿下,栏杆有血迹,往那边去了。”
竟然是宇文徕亲自带人搜查。杨末想再出去躲避已来不及,又担心他们搜进来发现密道,索性把头发散开上衣脱掉,坐进池中装作正在洗浴的样子,花瓣散在水上还可掩饰遮挡。
侍卫见汤池门口无人把守,并不知道池中有人,凶神恶煞地掀开帐幔冲进来,不料见着这幅活色生香的画面,池子里洗澡的女人还是太子妃,立刻全都跪下低头非礼勿视。
杨末故意娇羞地惊叫一声,双手捂住胸口背过身去,却听得身后扑通一声水响,宇文徕竟直接跳下池来,脱下自己外氅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住,一面冷声下令:“全都出去!”
侍卫不敢抬头:“殿下,那刺客……”
“还要我说第二遍吗!滚出去!”
侍卫们低头后退:“是,臣先去别处搜寻。”唯恐多看一眼被太子把眼珠子挖出来,迅速退了个干干净净。
宇文徕余怒未消:“门口怎么没人把守,就这样任凭出入?这些人是越来越放肆僭越了!”
杨末还处于演戏装样的状态,开口的语调就有点娇娇柔柔的发嗲:“殿下,外面出什么事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太假了,她除了在外人面前和出言讥讽他时从不称他“殿下”的。抬眼见宇文徕面色怪异地望着自己,她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大氅,换回正常的语调:“咳……怎么这么吵?”
他淡然回道:“没什么,宾客中混进了宵小刺客。”
“受伤了吗?要不要紧?”
宇文徕的手还放在她肩上:“你问我,还是问刺客?”
杨末低下头:“说什么呢,当然是问你。”
“刺客被贺山刺了一刀,我没事。”他举步踩着池边的台阶上岸,“你不用担心,他跑不了。你武艺虽好,但也别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像今天这种情形,还是派几个人在门口看着的好。”
杨末看他就要走出池外,心下急转,抬手叫他道:“咸福!”
宇文徕立刻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自从二人在山中分别,阵前重逢、洛阳求娶、上京成婚,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叫他“咸福”。
杨末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慌,又担心靖平的安危,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她呼出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调问:“你……你还要走吗?”
他立于池边的第一级台阶:“刺客还没抓到,外头的人还等着我命令。”
“刺客交给那些侍卫去搜查就好了,何必你亲自出马?”
“刺客混在女直使团当中,只有我看到了他的脸。”他的目光锁在她脸上,似乎别有深意,“虽然脸上涂了颜色,但我看他好像有些眼熟,以前一定见过。”
杨末分辨不出他眼神中的含义,他到底是认出还是没认出靖平,又或许是认出了,故意说这样的话威胁她。她没有时间忖度思量,只能尽量先拖住他:“那你就丢下我,自己去抓刺客去?”
也许是她的错觉,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似乎顿时一盛,让她愈发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这时院外传来对话声,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宫女,宫女向他们细语解释了一番,而后鱼贯而入,手上捧着各式箱奁盘盒,正是之前杨末为了打发她们随口布置的东西。
宇文徕问:“这是什么?”
宫女见太子也在池中,回禀道:“太子妃愿邀殿下共浴,命奴婢等准备这些物件。”没想到还没准备好太子就来了,宫女有些拿不准,转向太子妃问:“殿下,可要现在更换?”
宇文徕抬手制止,缓步走下台阶重又步入水中,盯着池中那神色不定惴惴不安的人儿问:“真的?你想跟我一起……?”
杨末弄巧成拙,此时反而镇定下来,心中已经想好了主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去解他胡服上的圆扣:“妾伺候殿下沐浴……”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另一手对岸边的宫女们挥了挥,她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纱帐。他这才转回来,手下还未松开,低声道:“末儿,我可不是圣人,跟自己心爱的女子共浴还能把持得住。你真的想好了?”
这是最后的通牒,如果她不愿意,现在反悔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