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兵可狠了,到处杀人放火。他们要是来了,你的家产就会被充公。甚至你的妻女,都会发配给辽东的光棍汉当老婆。”
“我还听说,辽军都要剃头的。如果你不把脑袋剃成短发,那就会砍了你脑袋。他们还有一个说法,叫什么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我三舅姥爷的外甥的三叔公,就在徐州见过辽军。还真跟他说的一样,穿着奇怪的衣服,而且头发都剃得贼短。”
“哎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敢有丝毫毁伤。这是倒行逆施,败坏人伦,败坏人伦啊!”一个老学究模样的家伙,顿足摧胸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各种各种的流言,在扬州城里风一样流传着。或许传播的速度,比风更加的快。
不管哪个版本的流言,全都有两个中心思想。一是辽军来了大家伙不管男女都要剃头。二是辽军会抢东西,从漂亮大姑娘小媳妇,到咸菜缸里面的咸菜都抢。
想要在如此众多的谣言里面辨别真假,根本就不是老百姓能做得了的事情。
其实百姓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忽悠的一群人,他们大多没什么见识。接受讯息又远没有那样真实,在这个大多数人还是文盲的年月,你指望老百姓有多高的洞察能力和认知水平?
“我们去找府尊老爷,一定不能让我们扬州,变成徐州的样子。苍天啊!要剃头易服,那我们还是中华苗裔?”老学究手指苍天义愤填膺。
“对!头发都剃了,衣服也不能穿咱们汉人的服装。那咱们不成了蛮夷?去找府尊大人,是男人的都站出来。拿着刀到城墙上去,只要咱们扬州还有一个人,那就绝对不让辽军祸害咱们这江淮灵秀之地。”
“对,找府尊老爷。俺们没什么钱,一膀子力气还是有的。”
“老朽年迈,家中尚有余资。老朽愿拿出五十两银子,为诸位高邻打造趁手的兵刃。”一个住着拐杖的老人家,颤颤巍巍的掏出两个银角子。还打发孙子回家,赶紧取钱。
“我也捐钱,打跑那些混蛋的辽兵。”
“囡囡也要打辽兵,囡囡也要打辽兵。”一个缺了颗门牙的小囡囡,也举着两枚铜钱要募捐。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很快扬州城里就掀起了参军和募捐的风潮。到处都有百姓在募捐,然后把一个个银角子还有铜钱送到府衙。只求大老爷们用这些钱,购买兵刃招募乡勇打跑那些混蛋的辽兵。不让富庶的扬州城,遭受徐州那样的荼毒。
铜钱!银角子,甚至还有肥猪果蔬一类的东西堆满了府衙。
“哈!哈!哈!”马士英笑得“嘎”“嘎”的,像是只得了哮喘的鸭子。
“大人,这扬州人果然有钱。风散出去没几天,扬州人就募捐了这么多银子。傍晚的时候,还看到有人赶着两头猪来府衙,说是要犒劳一下戍卫扬州的军卒们。”留着鼠须的幕僚,对马大人搂钱的手段高山仰止。
太他妈高明了!
“乡下人养的猪?那么多军卒,两头猪够谁吃的。吩咐下去,让厨房都杀了。老爷晚上就吃小炒肉!”马士英快活极了,昨天刚刚收了一个扬州瘦马。今天晚上,瘦马就着小炒肉,人生一大乐事。
“诺!”下人赶快出去,今天尚书大人要吃小炒肉,可不敢耽搁了。
“大人,府台黄道周求见。”
马士英现在是接替了史可法的兵部尚书,来到扬州城不过是视察工作。扬州地头上真正的地方官,就是这位黄道周黄大人。
“黄大人!”虽然官位比黄道周高了不止一级,马士英还是亲自上前给黄道周施礼。没别的原因,这位黄大人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了。
眉毛都白了的黄道周拍了拍马士英的肩膀,理论上说他是马士英的下级。可在扬州,他可是家喻户晓的名人。万历三年的进士,这资格比南京城里所有的士林大佬都要老。这么多年的时间,门生故吏更是遍布江南。马士英一个兵部尚书,也得巴巴的给老先生施礼。
“尚书大人礼重了!老朽这次来,就是想问问。如今街面上传言,说是辽兵进城要剃发易服。还说要强抢民女,去辽东配给那些农民和矿工。尚书大人来自中枢,这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年月消息传递的速度非常慢,官方的最新邸报只能是几个大人物才能享受的待遇。普普通通的官员,知晓消息的途径其实和百姓没啥区别,全都是靠口口相传。
黄道周听了街面上的谣言,就打算来找马士英问问。到底这事情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辽军就是披着炎黄子孙皮的一群蛮夷。需要誓死抵抗,千万不要让他们玷污了这江南繁华灵秀之地。
“哎……!黄大人!”马士英迅速调整了表情,做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有些事情,本官都不忍说。李枭那厮,不过是辽东的一介宵小而已。发迹之后,对圣人的礼法没有半丝的尊重。老夫甚至以为,他的血统非常存疑。
远在辽东的时候,他就强迫当地百姓剃发易服。还说什么长发不卫生……!”
“什么叫卫生?”黄道周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新鲜词儿。
“就是不干净,他说咱们大明人身上长虱子,就是因为头发长不洗澡造成的。”
“胡言乱语!”黄道周立刻就怒了,干枯的手指拍在案几上。弄得杯盘茶碗乱跳,颇具威势。
“还有更加不堪的呐!他说咱们大明人穿着的衣服,都是破烂。需要穿着他那身好像是胡人一样的衣服才行!多少汉家苗裔,就因为不遵守这两条惨遭荼毒。”
“禽兽!畜生!我大明服饰传自先古时期,圣人言:深衣者,以余服则,上衣下裳不相连,此深衣衣裳相连,被体深邃,故谓之深衣。
到了如今已经传承数千年有余,没想到却被这黄口小儿斥为破烂儿。气杀老夫!”黄道周须发虬张怒不可遏。
“就是!李枭这小子,就是想从根基上毁我华夏文明。他不但在辽东搞剃发易服,还强迫寡妇再嫁。甚至掳掠关内女子,强行送到关外供他手下士卒淫乐。”马士英赶忙端了茶杯,给老家伙顺顺气。现在这老家伙还有用,可不能气死了。
“纲常沦丧!纲常沦丧!”
“跟去年发生的事情相比,这些就不算什么。山东乃是圣人故里,文化璀璨之地。可李枭去年在山东,平灭大户人家不知繁几。他发动那些佃户,强行抢了大户们的田土。甚至还瓜分了他们家里的财产!
稍有不从者,就会被灭满门。上至八十耄耋老者,下至稚子顽童无一幸免。桩桩件件,都是马家从山东逃难出来的亲眷亲口所言。怎一个惨字了得!”马士英用手拭了拭眼角泪水,脸上写满了悲愤。
“朝廷难道就任由这样的人横行不法?倾全国之力,难道不能剿灭这厮宵小?据老夫所知,他现在控制的土地,也不过就是山东,河北,和辽东而已。朝廷大军,也有辽军十倍之数。怎么……?”
黄道周不明白,十倍于辽军的大明军队,怎么就任李枭这样嚣张。在他的脑子里面,已经自动把士兵们分配成十个南明士兵,群殴一个辽军。
“老先生有所不知!李枭那厮兵甲犀利,天兵空有人数优势。可也难以抵御他的兵峰!马某来扬州,也就是为了整顿扬州防务。如今这扬州,可是江北为数不多的坚固大城。如果能在这里抵御住辽军的兵峰,马某则可在江南操演数万军卒,用于北伐中原。斩杀李枭此獠!”为了表示坚强的决心,马士英还挥舞了一下拳头。
“马兵部请放心,黄某生在扬州长在扬州。在扬州为官四十余载,断然不会将这江南灵秀之地,任由李枭这样的孽畜染指。为了守卫扬州,老夫不惜此身!”听了马士英的话,黄道周下定决心,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蛮夷一样的辽军进扬州。
“老先生高义,请受马某一拜。”马士英激动万分,撩开下摆就要下拜,黄道周赶忙扶住。
“马兵部何必如此,这些虚礼就免了。现在马兵部应该尽快回到金陵,编练整训新军北伐中原。解救山东河北辽东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黄道周一向都是心怀天下的人。
“哎……!”马士英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
“马兵部何故如此?”黄道周不明白,刚刚还义愤填膺的马士英现在怎么会是这副表情。
“哎……!黄老先生有所不知,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先是有钱谦益等人荼毒先帝在前,后有周延儒等人贻误战机在后。又有史可法通敌叛国,林林总总不可尽言。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只是江南财阀们个个都惜今如命,大敌当前朝廷的财政是捉襟见肘。编练训军,需要置办军服军械,还要粮饷进行支撑。哪一样不需要银子!
可……马某哪儿弄银子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哎……!有心杀贼,可无力回天啊!马某空有一腔报国之志,恐怕也难……!”马士英一脸的悲苦,一看就是位忧国忧民的好大臣。
“时值乱世,还有马兵部这样的良臣。我大明绝不会因此覆国!想当年,瓦剌也先如何的凶猛残暴。还不是被于少保阻于京城之下,保我大明江山不失。
今次老朽豁出性命,也要守住这扬州城。为马兵部争取一些时日,编练新军北伐中原。至于粮饷!我扬州一向是烟花繁华之地,说富甲天下不敢当。可江淮盐商好多都常居于此!
老朽一声招呼,些许颜面还是要给老夫的。老夫这就遍访扬州富户,为大军筹措军资。马兵部不用发愁,就算现在老夫还没有出马。你看看,扬州百姓的爱国热情,还是那样的炽热。有这样的百姓,我扬州又怎会沦为李枭蛮兵之手。”
黄道周立刻站起身来,对着马士英拱拱手扭头就走。凭借这他这张老脸,去两淮盐商那里借上十几万两银子,应该不算难事。再说,两淮盐商在这扬州城里多有产业。真要是扬州城破,他们的损失也将十分巨大。
“黄老先生慢走,本兵部已经命令江南禁军两个师赶往扬州。他们将会与老大人一起,誓死守卫扬州力抗宵小之辈。”
“老夫代百万扬州百姓,谢过马兵部。”黄道周转身拱了拱手,走出了府衙大门。
马士英激动的直打摆子,这老王八蛋走一圈儿。可比在街上骗老百姓捞得多多了,谁不知道两淮盐商全都是有钱的主。能在他们身上扒下一小块皮来,那老子就一辈子享用不尽。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先别高兴的太早,赶紧回去告诉夫人。金陵不一定保得住,让他带着孩子们向西南撤。只要能占住云贵,老子就算是对得起朝廷了。”
“云贵的蛮荒之地,又是汉夷杂处。大人为什么不去两广,又或者是福建。真要是李枭打过来,出海到海外南洋去也是条出路。”幕僚对马士英去云贵,颇为疑惑。
“你懂什么?去两广和福建,那都是郑芝龙的地盘。他在那里的影响力,比朝廷都要大。这个郑芝龙,几年前就和李枭穿一条裤子。他的儿子郑森,还是李枭的学生。咱们去两广和福建,那不是找死么?
还出海!你不知道,李枭的五桅大船。连荷兰人和葡萄牙人都不是对手,咱们下海就是喂鱼的下场,还闯南洋?怕是在海上,就被李枭的弟弟李休给抓回来,送到京城让李枭砍头。
目前看来,也只有去云贵才能凭借复杂的地形守得住。最重要的就是,云南沐家还是忠于朝廷的。沐家世守云南,在那里打仗他们还是有两把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