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爷爷有些慌乱，以前他可是从不带九叶到集市上来的，因为这里人多，又乱，小孩子万一疯跑，跑着不见了，可上哪儿找去。
所以孙女不可能是因为贪玩而跑到这边来的，她根本不识路呀。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郭九叶翻翻那些菜，晒得蔫巴巴的了，想必是没多少人光顾吧，这儿还这么热，阿爷还饿着肚子呢。郭九叶觉得这实在是得不偿失，晃晃阿爷的胳膊说：“阿爷，咱们回去吧。这菜也卖不了几个钱，咱们自己吃了得了。”
阿爷摘下草帽，给郭九叶扇着风，一边扇风一边问：“幺叶是不是饿啦？都怪阿爷，早上没给你说好。灶上热了饭呢，你要饿就先吃，啊。”
郭九叶这才知道，原来阿爷是早就准备好的，连午饭都给自己弄妥当了。她有点不好意思，余爷爷还说“都怪阿爷”，其实这哪里能怪他，都是郭九叶自己一大早就着急忙慌地跑了，估计阿爷都来不及交代什么。
她心里想着，有些愧疚，悄悄地附到阿爷耳边说：“阿爷，不用来卖这个菜啦，我过几天就能赚钱了！”
余爷爷明显以为郭九叶开玩笑，哈哈干笑两声，一双眼睛还是逡巡着顶着来来往往的人，希冀着他们能买点东西去。
郭九叶一看他这样，心里急，知道余爷爷今天不卖点东西出去是不肯回家的了。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用嘹亮的声音大喊：“来——看——猪肉脯咧！够咸够甜，好吃不贵咧——”
集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清越的声音吸引了一瞬，余爷爷整个人怔楞在那儿，接着大笑起来。
卖东西要吆喝，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是余爷爷他年事已高，长期这么喊，也有伤嗓子，还损耗精力，便只好默默地在一旁等着，姜太公钓鱼式的摆摊。
现在有了个孙女帮他吆喝，虽然也不见得就立刻卖出了多少，但他的小摊前总算多了些人走走看看了。
来赶这个集市的，基本上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乡亲，好多还是熟人，有的走过来，打量打量郭九叶，奇道：“余老头，你满孙女长这么大啦！还帮你干活，真能干。”
郭九叶听到夸奖，就仰起脸甜甜的一笑，把人逗得更高兴了。
余爷爷点燃了一支旱烟，一边抽，一边抚掌而笑：“是啊，我家的孙女，个个儿都能干！”
郭九叶下意识地撇撇嘴，正巧被爷爷看到，余爷爷“哎”了一声，拍拍孙女的背，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来，我看看这个萝卜菜。”
“哎，好嘞好嘞。”
有人来问价格，余爷爷又忙着招呼去了，郭九叶为了不挡道，就缩到一旁。
可是人越多，爷爷卖菜的兴致就越高，一径地招呼着，即便很多人都是看看不买。
郭九叶在一旁百无聊赖，又不好去催，只好就坐在被晒得滚烫的土道上等着。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余爷爷还是没有回家的意思，郭九叶终于忍不住扯了扯余爷爷的袖子：“阿爷，咱们家去吧。”
余爷爷转头，安抚熊孩子似的拍了下郭九叶的头：“等一会儿啊，别吵。”
郭九叶“呜”了一声，又慢慢地缩了回来。她也不想吵啊……可是为什么……她的肚子突然好痛……
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发晕，郭九叶突然觉得自己被太阳晒得好虚弱。她想着，闭上眼睛休息会儿应该就没事了，可是一闭上眼睛吧，那个大太阳就变成一个光点，一直在她的眼皮上转啊转，一阵阵的发晕。
实在忍不住，郭九叶又睁开眼，这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视线里一片片的都是黑色的，涨得眼睛痛。
中暑了？郭九叶反应到这个问题，很想跟余爷爷说一声，可是她晕得厉害，都已经看不到余爷爷坐在哪里了，只感觉身边吵吵嚷嚷，不停地有人穿梭来去，还有鸡鸭的惨叫声，血腥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双手抓住了她，余爷爷的声音传来：“九叶，回家啦。”
“唔……”郭九叶努力地回应着。
“九叶？”余爷爷的声音带上了疑惑，“你咋身上都凉的？”
郭九叶实在是没力气解释了，余爷爷在郭九叶额头上、颈子上探了几下，大急道：“哎呀！幺叶，你病了，咋不说声啊！”
一边着急地喊着，余爷爷一边把郭九叶抱在肩上，仓促间踢倒了菜篮子，旁边的人帮他扶起来送到手里。
“余老，闺女没事儿吧？”
“我帮您背一段儿？”
余爷爷是越急越乱，赶紧拉了个身强力壮些的：“好好好，你帮我背着她，别摔咯！”
“得，走着，去医馆吗？”
余爷爷一愣，是啊，去医馆，他有钱吗？摆了一上午的摊，赚的钱还不够买一副中药……
郭九叶此时却神奇地清醒了一点，喃喃道：“不，不去医馆。我有药，在家呢。”
余爷爷心里一颤：“真的？幺叶？”
郭九叶勉强点点头。
在这难受的时候，她回想起的，是阿呆上次送到她嘴里的甜甜的叶子。不知道是什么药草，吃了之后，果真心气清爽，比什么药都管用。
这种草，她在路边上也偶尔见到，只要回去喝点儿水，在阴凉地方缓一缓，再去找那药草来吃就好了。
穷苦人家，哪有随随便便去医馆的资格……而且，不就是中暑么，以前的藿香正气水，可是夏季常备饮品呢，呵呵……
郭九叶晕晕乎乎的，居然还有心思自己跟自己开玩笑，她不知道，身后一脚深一脚浅跟着的余爷爷心里，有多么后悔歉疚……
想到孙女儿到午饭时间了，特意跑到这闹哄哄的集市来叫他家去吃饭，想到孙女儿一声声地劝，爷，回家吧，自己却置之不理，想到自己这个老顽固，为了赚这星点儿的钱，把孙女都拖累病了……
一种年迈的无力感，终于还是漫上了余爷爷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