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钱府。
“沈越亭，今天上午就要交的案子呢！怎么这个时候了还没看见卷宗？上面在催了！”
钱里长大发脾气，一张梨花木桌被拍得震天响，钱府的夫人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老爷的手抖拍红了哟，这个姓沈的真是不识趣，这个时候了还不出来认错。
好在沈越亭闻声，很快地就跑了过来，只不过那一脸的无法掩盖的惘然，叫钱里长看在眼中，恨在心中。
“你又鬼混到哪儿去了！你说！这个条例，我是要去找上面给我批的，时限就是今天！你拖到这个点，我怎么去找，啊？大人们还要不要休息了？都等着来给你擦屁股吗？”
沈越亭被骂得一脸麻木，他低头看了看钱里长手中的条例，眼神却是波动了一下。
“回禀大人，这份公文我昨晚跟您报告过，早上提醒过您，午饭时也提醒过您，您说已经安排了蒋大人去做……”
钱里长猛然手一挥，不爱听地道：“就烦你，这么絮絮叨叨的，一点儿也不像个能成大事的样！你去，把这个公文给我拟好了，今晚去找孙大人签字，你就是给我跪在门外，也得把这个签字儿给我跪出来咯，否则明天……哼哼！”
沈越亭脸上色彩一阵变换，最终腮帮子几不可见地硬了硬，那是他暗地里咬了咬牙，重又开口道：“钱伯伯……”
这是他最恶心的一个称呼。从小时候起，他就极其讨厌这个人，记忆中长得一脸油腻，额头上的皱纹都泛着粉腻腻的光，说着那些并不有趣的马屁话的时候，嘴边的胡子一抖一抖的，总让沈越亭想起嗡嗡的苍蝇……所以每一次，钱宇假做亲昵地凑近他想哄骗他叫一声伯伯的时候，沈越亭总是毫不留情地推开，还要做个鬼脸，“身上臭臭的家伙！”这样喊着，以钱宇想要发火却为了脸面而拼命忍耐的脸色取乐。
但是现在，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点，他不得不搬出了这个称呼。
“别在这儿套近乎，事儿不办好，别说伯伯了，叫爷爷都没用！”钱宇还未等他开口，就一句话怼了回去。
沈越亭捏紧拳头，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沈越亭捏着那张公文出门，在昏暗的月色下停住脚步，面对着一棵依依拂荡的柳树，呆立了一会儿，忽然再也受不住地呲着牙，怒目圆睁。手中的那张纸，也已经被攥得破裂报废了。
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没有去孙大人府邸的方向，甚至没有出府。
他一边转身迈开步子，一边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
钱宇作为里长，事务自然是很多的，但是官僚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安排给别人去做。只是他这种人，留在身边的都是亲信，而能成为他的亲信的人，要么，是溜须拍马的好手，要么，是跟他兴味相投，游手好闲之辈。
因此自从沈越亭投靠了钱宇，钱宇便把他当做骡子一般，尽情地往他背上堆“货物”，甚至动不动就随心情斥骂，几乎到了得意忘形的地步。
但是，作为另一个方面，钱宇既然要他办事，就必然会依赖于他，因此沈越亭手上也掌握了许多钱宇的“秘密”，其中一部分，甚至是致命的。
今天，就是一个这样的大好时机。
“咔哒”一声，沈越亭打开了一个暗室的门，唯一的光亮，便是他手上的烛台。
这是钱府用来收集一些不能见光的资料的地方，比如冤死者的档案，还有非法被入奴籍的信息……沈老爷，也就是沈越亭的父亲，一直都知道有一个这样的地方，可是他从来没有得到机会进来过。
沈老爷有一句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如果被他抓到把柄，钱宇这个害人不浅的坏官，一定会下地狱……
沈越亭相信，这个时机总会到的，也许，就是现在。
要不是钱宇要靠他办事，对他放心过度，真把他看做了一个父亲倒台便急吼吼地投靠叔伯的傻子，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他抓住机会。
沈越亭翻看着卷宗，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从眼前闪过，沈越亭一面咬牙切齿，一面继续翻看着，终于……
沈越亭眼前一亮，激动地捧起一份公文，封面上写着护城河启工的字样，这就是钱宇受贿、将粮库亏空给施工方的证据！
“哈哈，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越亭猛地一愣。
这句话，虽然是他想对钱宇说的心里话，却并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墙上映出了影影绰绰的影子，不止一个，而是许多个人。沈越亭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只见房门口，站了一排的人，全都是钱宇的亲信，正用得意洋洋的嘴脸审视着他。
沈越亭愣了愣，愤恨道：“你们为虎作伥，简直是猪狗不如！现在我手上已经有了足以让钱宇倒台的证据，你们识相的，就早日离开这个不成气候的贪官污吏！”
“啧啧啧。”钱宇咋舌，感叹于沈越亭的天真，“世侄，我倒是问问你，这份公文，你是从哪里拿的？”
沈越亭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房间。
“那又是谁，给了你这个房间的钥匙？”
沈越亭忽然心念电转，明白过来，脸色已经变得灰白。
“是我啊。”钱宇指了指自己，“难道你以为，我真的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到一个跟我有仇的人手里？你若是对这份公文如此感兴趣，不妨拆开来看看。”
三两下撕开，里面是一封信，抬头也的确是那个行贿的施工方，只不过称呼上，却是喊着“沈里长”。
他的父亲。
“没想到啊，”钱宇作遗憾状，摇头，“爹爹收受贿赂，贪污百姓粮食，做儿子的则是个毛头小贼，趁夜想偷走父亲作案的证据，妨碍天子的法律公正……”
一项项罪名，被扣在了沈越亭头上。
沈越亭忽然之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钱宇说他傻，他是真的傻，还以为自己真的能对抗这混账官吏，能带着家人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