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王爷中午见了宥迁开心异常,痛痛快快喝了场酒,现在头晕着,本欲赶紧进屋睡去,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他按捺着不适在濯庐赵岐临窗的桌前坐下。
“宥公所言之事你如何看待?”老赵王爷问小赵王爷,小赵王爷思度:“叔父所求,实有两事,其一,希望赵王府给个支持,帮他们快些在京都扎下根;其二,给孩子们一个更稳妥的庇护,未来婚娶、经商,或者从仕都更容易。”,小赵王爷顿:“如此,我们便与宥妃站在一起,按皇上的心意,此事乃是锦上添花”。
“赵岐,你如何看?”感觉到老赵王爷看他的目光,赵岐却只是拱了下手,“孩儿无甚看法”,话刚说完,小赵王爷便忍不住一声叱骂,“你在学上到底学了什么东西?事事不知,愚钝不堪。”
赵岐胳膊一顿,停了会儿,道:“祖父今日宴请,心中必然已有定夺,孩儿年幼,不敢妄论长辈之事。”
老赵王爷看二人机锋,暗暗叹了口气,道:“我宴请老友,的确心存交往之心,人到了我这个年纪,总想着任性妄为一回,我希望老友定居京都后,我能与他自在喝酒、无事推个牌九,酣畅淋漓啊。”,“只是,交情归交情,此事所涉甚广,如今这王府当家做主的不是我,我也不能因了自己的任性累了你们,如若你们不愿,此事便搁置不谈,我自会处理,如愿意,自个的事情仔细想清楚,章程底线总该应有。”
小赵王爷沉吟了会儿道:“与商贾交往密切总归于声名有损……”
“有损个屁!”老赵王爷不屑,“我们王府有什么声名不成?”他看着眼前看起来一表人才,实则无才又无华的长子一时气结,人蠢钝就算了,偏又存着一腔野心,遮也不会遮,此时还装腔作势,正待叱骂,想到孙子还在身旁,硬生生把一句国骂吞回了肚子。
老赵王爷忍了忍,压下心中万千句话,抽了一句关键的来问,“只问你一句,是否愿意与宥妃家族结交?”
小赵王爷见父亲不耐,不再废话:“父王与宥公旧情深重,雪中送炭自是理所应当,我为人子更无不可,之后宥公有需要之处,我当是鼎力相助。”
老赵王爷面色无虞,心里却一声冷哼:“别人在官场学人情通达,这蠢货却学了一幅东施效颦的做作姿态。”不耐烦再与他废口舌,老赵王爷挥手让他下去,小赵王爷见老赵王爷还有话与赵岐说,转身跟赵岐说了句“好生伺候着”便挥袖下去了。
小赵王爷一走,赵岐只觉得肩膀一松,室内顿时又恢复了清净。老赵王爷揉了揉脑袋,跟赵岐说道:“你父亲已有了打算,你如何打算?”赵岐聪颖,明白老赵王爷是问他如何处理自己家族与太子一脉的关系。他心中沉重,顿了顿,说道:“孩儿并无选择,只尽人事罢了。”。
老赵王爷未置可否,指着窗外道:“赵岐,你看啊,现在天还热着,实则已经入秋,外院的侍人现在已经在囤盐,准备腌肉、腌菜,不单是人,那树里的松鼠也要开始囤松果子了”。他喝了口茶:“人生在世有诸多不得已,许多事情只能跟着大势走,然而何为大势,却不是人人都慧眼如炬。咱们还说这备冬啊。有人说,咳,囤盐囤炭备冬?墨守成规,去年是冷冬,今年必然是暖冬了,我看啊,还是该多种些菜才是,那霜打过的新鲜菜可比什么腌菜萝卜好吃多了。有人说,什么叫墨守成规?这是老祖宗留下的智慧,该囤盐囤炭就要囤盐囤炭,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正道。那哪个才是大势呢?还是当局才能发现,没准你就在一个错的大势里了,这天冷啊,你捏着鼻子说,哟,真冷,新种的菜全死了,这下除了米,可真要啥没啥了。可是没准呢,你就在一个正确的大势里了,哟,今年果然是暖冬,这打霜的菜可好吃了。那么怎么避免跟了大势却倒霉催了的状况呢?你得自己慧眼如炬。你们都道是暖冬?巧了,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要空着手就上,还是给自己备点冬把,囤点菜到地窖啊、腌点菜肉啊,炭也堆上一堆,有备无患!”
老赵王爷捋了捋下巴上的一小搓胡须,又说道:“在这里啊,一定有人对你指手画脚,你当如何、又当如何啊什么的罗里吧嗦一大堆,你爷爷我年轻时顶烦这些,面上顺着,没办法,吵不过嘛,但我心里头却只当他们放屁。为什么我可以当他们在放屁呢?再把备冬拿出来遛遛,比如那种坚信是暖冬就坚决不种菜的,他底气在哪呢?还不是暗戳戳地存了种不出便去抢的心思;又比如那种只囤菜不种菜的,也就是仗着自己不嫌齁,暖冬毕竟也妨不了吃盐嘛。你看看,所谓‘应当’是不是就是放屁?!我看呐,守着尽事尽责、不贪别人便宜、不耍小聪明的本心、本份,比所谓的应该重要多了。你说是也不是?”
赵岐已经听了个明白,心里松了脸便也不僵着了,看他露出笑意,老赵王爷心里唏嘘:“当时想着避锋芒,随意找了先生开了家学教育子女,不想儿子蠢得很,越教越坏,原以为这大儿子入仕后能好,谁知越来越糟,一心想着振王府的威风,那副野心遮也遮不住。遮不住便遮不住吧,老子么,可不得递个台阶、扶一把手吗。宥公上门,倒是个选择,宥妃不论如何只能是宠妃,想来也兴不起什么风雨,宥公家里经商,与京都官场无甚勾结,儿子想给王府长些势力,和宥妃一族捆在一块倒也出不了什么差错,这总比跟其他不知什么目的的朝廷官员勾结要稳当吧。只有一点,祖上荫佑,这个孙子不仅聪明,还生了副玲珑心,可惜此时年幼不能有所选择,只能被捆在家族的船上跟着父亲走,不知未来可会追恨。”老王爷想着又怨上了自己,“追根到底还是自己害了他。”
心里心虚且难过,老赵王便有些坐不下去了。“我肚里无墨,也就讲些家里事情给你听,道理什么的你懂的也不少,日后再多跟少傅仔细学着就是了。我这头晕眼花的,就不跟你废话了,回去睡去了。”
赵岐恭敬送了老赵王爷出去,一个人坐在桌前,有些怔忪。他只十岁,便开始面对自己的人生选择,不可谓不忐忑,只是爷爷这番话松了他的心弦——他不是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