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住院了,软组织挫伤多处,手腕还脱了臼带着轻微骨裂,手臂上夹着夹板,吊着一根白布。
周围围着一圈狐朋狗友,纷纷殷殷询问,柔声安慰,但脸上忍不住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猴子眼睛肿得已经睁不开了,眯缝着眼嚷嚷着:“老子总算看清了拉轰这王八蛋的真面目!平时草女人时那个义薄干云啊,打架了逃得比谁都快!好吧干群架毕竟势单力薄,逃了不怪他。现在老子都躺了一整天了,他竟然连个面都不露!”
众人纷纷应和:“就是,太不讲义气了!”
白大褂的医生在旁做着病情记录,运笔飞快。
猴子瞧他非常不顺眼:“你怎么还不滚?!你这个神经科医生到外科来凑什么热闹?!”
医生抬起头,好脾气地笑了下:“是精神科。”
猴子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暗示什么吗?!老子精神好得不得了!老子——”他说到这里,蓦然停下,呆呆地看着门口。
林驰帅手捧一束玫瑰,站在门外,眼睛肿胀通红,跟猴子比起来,竟然毫不逊色。
猴子呆了:“你……你干什么?”
林驰帅吸了吸鼻子,眼中竟涌出泪光来。
猴子手忙脚乱,忙不迭地摆着那只完好的手:“别别……我受不起……这玫瑰你还是送美女吧。”
林驰帅吸了吸鼻子,说:“你误会了……玫瑰是送给女人的。我去求婚的路上,刚好路过一院,就顺道来看看你。”
猴子张大嘴,也顾不上愤怒了:“什么?求……求婚?”
周围的狐朋狗友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纷纷问道:“拉轰,你开玩笑吧。宿醉没有醒吧?”
猴子颤着手指着杨起铮:“呐,精神科主任,快给拉轰看看,他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林驰帅不再搭理他们,很是落寞地转过身,打算离开。
猴子大嚷道:“喂,林驰帅,你真的打算抛弃哥们,一脚踏进坟墓了?!”
林驰帅背对众人,点点头:“是的,我抛弃陆离了。”
声音很轻,几不可闻,淹没在人声中。
他手捧鲜花,一步步离开,又低声接着说:“我进坟墓……他在人间。”
说完就被自己的话恶心地抖了一下。
怎么成梁祝的现代诡异版了?不过无论哪个版本,马文才实在可恶。
也不知……祝英台愿不愿意跳进坟墓?
肯定不愿意的。他都将毛毛虫捏死在吐丝的过程中,化不了蝶的。
一个月后,婚礼如期举行。
在婚礼前一天,一帮人在格调会所举行单身派对。
林驰帅左拥右抱,一副破罐破摔放浪形骸的模样:“哈哈哈,哥哥我明天就要踏入婚姻的桎梏生活的坟墓了,快来恭喜我!”
马哈在女人堆里挣出一只胳膊,遥遥举杯:“拉轰!讲话忒有文采,哥敬你一杯!”
林驰帅倒了杯红酒,毫不客气地一口闷,哈哈大笑。
他酒量向来是很不行的,很快连抱女人的力气也没有了,只瘫在沙发上眼睛发直地嘿嘿直笑。
男人们都拥着女人跳起来舞,灯光暗了下来,只有舞池上有五彩的灯柱扫过。
林驰帅倒在沙发上,手上捏着空荡荡的高脚酒杯,一边笑着一边打酒嗝。
猴子挤开人群走过去,十分嫌弃地说:“拉轰,这么多年了你酒量竟然没一点长进?你起得来么,咱哥们一起来跳舞。”
林驰帅忽然伸手拉住了猴子,脸上的笑容也突然消失了。整个人隐没在阴影中,一副沉郁无望的模样:“我……我一个月没看到他了。”
音乐声很大,震得地面都咚咚直响。
猴子当然没听清他的低语,弯下身来大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林驰帅凑到他耳边,声音依旧很低:“我心里……空荡荡的。我大概是喜欢他的。”
猴子这下是听清了,拍拍他的肩膀:“喜欢就好呗,你就要娶她了,不是该高兴吗?瞧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林驰帅又无力地倒在了沙发上,抬头看着猴子:“不是她。是他。”
猴子纠结地皱起眉:“什么?”
林驰帅又笑了起来,痴痴的,一副醉汉的傻样。
猴子觉得自己蠢爆了,竟跟一个醉汉认真地讲话。恰好有女伴妖娆地凑上来依在身上,立马搂着女人的细腰急不可待地冲进了舞池。
林驰帅呆呆地看着一池繁华。
身边忽然有人走近,漠然站了一会儿后,忽然抬脚踢了踢林驰帅。
林驰帅醉泥一坨地瘫在那里,纹丝不动,连眼皮也懒得抬。
“喂。”徐梓谦终于忍不住开口,“去门口。”
林驰帅终于一动,抬起头来,眸子里凝滞一片,充斥着醉色。
徐梓谦狠狠皱起眉:“去不去随你,我瞎凑什么热闹?!”
说完就掉头就走。
没走两步忽然被人攥住胳膊,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拖得往右一沉。
侧头一看,才知道是林驰帅将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门口……”林驰帅喷着酒气,“门口在哪?”
徐梓谦嘴角抽了一抽,只得扶着他往门口走去。
走着走着,却觉得原来重重压在身侧的人越来越轻。直到最后,明明已经烂醉的人一把甩开徐梓谦,蹭蹭地无比迅猛地往门口跑去。
那侧的走廊站着一个人。
是陆离。
格调的走廊是仿欧式的。巨大的圆型拱顶,富丽堂皇的油画,巨大的窗户。
有苍白的月色从窗外涌进来,被五彩玻璃滤过,也似乎变得彩色了。
陆离站在窗边,五官一半笼在月色中,一半隐没在阴影里。此时微微侧过身,看向来人。
林驰帅的只觉浑身的酒精一瞬间都消失了,脑袋前所未有地拎得清,像回光返照似的。精神抖擞地跑到那人面前。
“陆离!”林驰帅傻笑,“你跑到哪里去了?”
陆离轻笑一声,面上却憔悴地不得了:“这不来看你了么。”
林驰帅眼睛睁得老大,几乎闪着光:“我明天就要结婚了。”
陆离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眼圈很黑,又有胡渣,看起来很落魄。
林驰帅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物什,献宝似地捧到陆离面前:“你猜猜这是什么?”
陆离抬眼看去。
只见对方手上捧着一只精致的小匣子,红色,天鹅绒细细包面的,漂亮得不得了。
于是他淡淡一笑:“里头是钻戒么?”
林驰帅压低声音回答:“有两克拉呢——”
他边说边打开盒子。
两枚漂亮的钻戒静静躺在里头,硕大的钻石折射着斑斓的月光,耀人眼目。
陆离叹道:“真漂亮。”
林驰帅抬头看着他,眼睛晶亮:“你喜欢吗?”
陆离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对方的眸子要胜过世上所有珠宝了。于是点点头:“喜欢。”
林驰帅拿了一枚女式的戒指,拉过陆离的手,就往他无名指上套:“喜欢我就给你。”
但女式的戒指太小了,林驰帅套出一头汗还是套不进去。
“虽然漂亮,可惜不是我的。”陆离低声说,将手抽回,“也不属于我。”
林驰帅一把攥紧他的手:“谁说的?”
说着就把那枚戒指套到对方小指上去了。
刚刚正好。
修长的手指配着价值不菲的钻戒,当然是分外的好看。
林驰帅非常满意,几乎有些欢欣鼓舞了。
陆离忽然上前,抬手将林驰帅松松圈住,是一个拥抱的姿态:“帅帅,我来看看你……”
林驰帅觉得酒精又开始往头上涌,糊里糊涂地红着脸应了一声。
陆离低头,在对方额角上吻了一吻:“我要走了。”
林驰帅攥住对方衣襟,紧张兮兮地问:“去哪里?”
陆离叹了一声,重重地抱了一下对方,似乎想勒进自己身体里,但还是缓缓松开了,又重复了声:“我走了。”
林驰帅只得退步,哀哀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离没有回答,只是松开对方,又看了一会眼前的人,终于转身离开。
左手垂落在身侧,小指上的钻戒在夜色中璀璨着,折射着迷离而尖锐的光。
林驰帅呆在原地,一时竟忘了去追,只唤了一声:“陆离……”
对方没有回头,愈走愈远,身影隐没在晦暗一团的空气中。
他哽咽一声,不甘心地又喊:“陆离。”
“陆离……陆离……”
陆离。
猴子一脚踢了过去:“我说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竟在走廊里做起春梦来了!今天你结婚知不知道啊?!”
林驰帅猛地被踹醒,一个激灵。
天色大亮。
而他缩在走廊一角,愣是睡了一个晚上。
猴子正了正自己的领带:“快起来,新郎官,该去迎接新娘子了!”
林驰帅木楞地站起来。
阳光透过窗户,投在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七彩的光。
猴子拉着林驰帅踏过一片斑驳的光,往外走去。
林驰帅被匆匆洗漱打扮了下,便被塞进车里,去迎接新娘子。
猴子捏着一朵白玫瑰,很风骚地插在西装口袋上,反复地问林驰帅:“拉轰,我这个伴郎是不是很帅啊?”
林驰帅看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沉默不语。
猴子又继续说:“还好你有眼光选我当伴郎,要是陆少来,嘿,你这新郎的风头还不得被他抢光?新娘子的眼睛肯定黏在他身上了。”
林驰帅面无表情地说:“你倒有自知之明。”
猴子倒也不恼:“输给谁我都不甘心,输给陆少嘛,还是心服口服的。”说着用后肘捅了捅林驰帅,“大喜的日子,别摆着一张参加葬礼的脸。来,给哥笑一个。”
林驰帅扯起嘴角。眼圈漆黑,嘴唇发白,当真是凄惨无比。
猴子嚷嚷道:“化妆师呢?!快来给新郎脸上涂一层粉,要厚的!”
言语间已到新娘家。
新娘家是在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区里。
林驰帅在漫天鲜花和鞭炮声中下了车,迎向喜笑颜开的新娘。
摄像师扛着摄影机,忙碌地摄影着。
屏幕里的一对新人,男俏女靓,可惜一个木然地冷着脸,一个欢悦地笑成了花。
两个人保持着这一副神情一直到教堂。
教堂已被花海淹没,鲜红的地毯直直铺了几百米地,延伸进教堂。
林驰帅挽着芩欣走到牧师面前。
高大恢宏的教堂,无数的白玫瑰和红玫瑰,教堂中无数静坐含笑的亲友,还有牧师念叨念叨的声音——林驰帅几乎觉得这是宿醉难醒中的一个梦。
噩梦。
恍恍惚惚地挨过来,终于要到交换戒指的时候了。
猴子在旁边压低声音提醒:“拉轰,戒指,戒指!”
林驰帅猛地回过神来,赶忙从怀中掏出戒指盒,放在旁边侍者托着的盘子上。
猴子作为伴郎,很殷勤地帮忙将盒子打开,忽然脸色大变:“怎么只有一个?!”
林驰帅侧首一看,白色天鹅绒上,只静静躺着一枚男士钻戒。
女式钻戒竟无影无踪了。
脑中的迷雾忽然被什么东西猛地劈开。
月光,窗户,欧式走廊,走马观灯似的在脑海中放出来。
还有那个人,垂落的手,小指上的那枚钻戒,转身而去的背影……
林驰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连脸上打的两团红润的腮红也挡不住那种惨色。
猴子低而快速地说:“别急!拖延时间,我去想办法!”然后猛地提高音量,面向众人,“新郎说,要在交换戒指前和新娘长吻!”
说着啪啪鼓起了掌。
底下一阵起哄,纷纷热烈地鼓起了掌。
林驰帅却将目光投向了亲友区,淡淡扫了一遍,然后投向教堂入口。
如果他来了……他默默地想,也不知在期待些什么,如果他来了……
算了,纵使他来了,自己也永远没有勇气。
林驰帅僵硬地转回目光,凑向芩欣。
底下的掌声一阵烈过一阵。在长吻过程中,猴子终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只有马哈手上戴了这个……凑合用一下。”
林驰帅瞟了一眼,拿过戒指,干净利落地套在了新娘无名指上。
不锈钢的戒指又粗又大,上头一只骷髅头嘻哈又不羁。
芩欣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了僵,但只得按捺住怒气,取其另一只仅存的钻戒,套在了林驰帅指上。
此时有羽翅的扑扇声响起,无数只白鸽从教堂两侧被放飞,扑扇扇得飞满了一天一地。
在众人的掌声中,婚礼结束了。
那人,从始至终,意料之中地,没有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