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驰帅大吼一声,踹门而出。
李查德在旁边被吓得一跳,瞪大眼,一脸纯洁无辜地看着他。
林驰帅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温声说:“一切尘埃落定……我也得回去了。还有,不要用这种恶心的表情看着我。”
李查德有些受伤,重新眯起眼睛:“这得通过老板的同意。”
林驰帅不悦:“真麻烦……我跟他说去。”
他边说边大步流星地离开。
李查德偷偷地往房间里瞟一眼,十分痛心的说:“我的电脑!得找老板报销……”
那时天刚刚擦亮。
橘色的晨光染了东方的天,一染了海水。
有海鸟在橘色的天际飞翔,留下一抹残影。
陆钦躺在船头的度假椅上,闭着眼睛吹着海风。
林驰帅走过去,口气嘲讽:“陆总,好悠闲。”
陆钦却出乎意料地温和:“晚上喝醉了……没吓着你吧。”
林驰帅见躺椅旁的小桌上头摆放着一个漂亮甜点,拈过一个,塞在嘴里:“毛毛雨,吓不倒我。”
陆钦一笑,伸手示意他过来。
林驰帅皱眉踌躇一下,慢吞吞地挪过去。
陆钦拉住他的手,轻叹:“好孩子……”
林驰帅对他这种九十度的大转变十分不适应,谦虚道:“还好吧。”
陆钦眯了眯眼。
曦光渐渐盛了起来,柔和的橘色变成艳丽的火红,烫得满天满地的海水,燃起了火。
陆钦半侧脸映在晨光中,半侧脸笼在阴影下,神情却是宁静。
他这副模样,虽是四十好几了,看起来却十分温和好看,与以往气势凌人的样子,几乎是判若两人。
“我自年轻时……便做了许多错事,一步一步直至如今。我以前以为这便是成功圆满的人生了,现在才知道我早就忘了奋斗的初衷,错得离谱。”
林驰帅垂下头,不大适应这样的陆钦,不由有些局促:“哦。”
陆钦继续说着:“我出生并不好……你爸爸是少爷公子,我便一心想要追上他。想着同样地位条件,才好跟他并肩而立。”
林驰帅撇了撇嘴,半天终于评判道:“真渣。”
陆钦笑道:“没关系……我亲自去向他道歉。”
林驰帅说:“头七都已经过了……你当他听得到啊。”
陆钦眼中温情脉脉,他从躺椅上起身,负着手看着朝阳,赞叹道:“真美。”
林驰帅亦随着他看去。
半天瑟瑟,海鸥展着雪白的翅膀飞行着,乘着满翅霞光。
海水像半透的红宝石,轻缓荡漾。
朝阳已经缓缓从海面上升起了,那种光彩,耀得林驰帅睁不开眼睛。
男人半白的鬓角,也被染成了红色。
“陆离这孩子,比我明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俩作伴,我还是放心的。”男人并不回头,对着漫天晨光说着,衣角被海风刮得呼呼作响,“有什么误会,当面说开就好,不要憋在心里,猜来猜去,徒造隔阂。”
林驰帅默然。
陆钦又继续道:“小离呐,占有欲太强,不免患得患失,你多体谅包容他些。”
林驰帅低声嘟囔:“凭什么是我包容他,不是他体谅我……”
陆钦侧过头温和地说:“眼前你在我身边,我便只能嘱托你。”他又对林驰帅轻轻一招手,“过来。”
林驰帅走过去,跟他并肩立在船头。
“爸爸在房间里给你留了一份礼物……待会儿你记得过去看看。”
林驰帅嘟囔:“这么神秘……”
陆钦一笑:“你们年轻人,不就是喜欢这种花头吗?”
林驰帅挑挑眉:“还凑合。”
两人说到这里,便一齐沉默下来。
四周只剩风声,和海鸥明亮的鸣叫。
陆钦忽然低声道:“去吧。”
林驰帅说:“我想回家了……呆在船上,很不适应。”
陆钦嗯了声,低低道:“去吧。”
林驰帅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我向来不聪明……因为爸爸是醉了酒,才跟妈妈生下我的。妈妈出身一般,如果不是奉子,成不了婚。”
陆钦紧了紧他的手,觉得那个孩子满手汗津津的,似乎有些紧张和激动。
林驰帅又低笑一声,挺落寞的,聊以慰藉:“我……我其实挺小的时候,就知道你们的事了。爸爸的房间里,都是关于你的东西……他向来不隐瞒什么,他对不起妈妈,他也很渣。”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着陆钦,眼中澄澈一片:“现在他也解脱了,你也解脱了……其实还挺好的。”
陆钦摇摇头,过了片刻,才说:“你先回去吧……”
林驰帅应了声,转过身缓步离开。
陆钦看着漫天的渺茫的海洋,轻声自语:“我解脱不了……
林驰帅走了一半,忽然感应什么,于是转过头来。
船头上的老爷椅空荡荡,在海风的吹拂下慢悠悠地摇晃。
滟色的霞光铺满天地,将金属色的船甲也映照得温情脉脉起来。
却再也没有男人的身影了。
林驰帅耳边突然响起了陆夫人的柔声乞求。
妈妈托你一件事……
他们父子俩……脾气其实很像。你问问小离,要是你也上了那架飞机,他会怎么办。
陆离当初说的话又浮现脑海,温柔清晰,仿佛耳语。
我一寸海域一寸海域地找过去。
今天找不到有明天,今年找不到还有明年。
如果找不到,那我去陪你。那里的海水虽然清澈,但又咸又冷……我陪你。
我陪你……
林驰帅呆愣片刻,骤然醒过神来。他快步冲到栏杆旁,俯头大声喊:“伯父!陆伯父!”
海水一片静谧,柔软地飘飘荡荡。
林驰帅大声喊着:“陆钦!”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他环顾四周,脑门渗出层层的汗:“快来人,快来人呐!李查德,你家老板跳海了!”
有金发碧眼的船员好奇地张望过来。
林驰帅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其中一个的衣领:“救人!快救人!”
洋船员迷惘地叽里咕噜地说着话。
林驰帅无法,又冲到栏杆旁,一脚跨在了上头:“有人,这样跳下去了!懂不?!”
船员们一哄而上,纷纷揪住林驰帅,将他拖下来。
众人推拉间,李查德终于姗姗来迟,拨开人群:“怎么了,怎么了?林少爷,您都熬到现在了,怎么反而想不开了呢?”
林驰帅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地上:“你来得真快……”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家老板跳海了……”
李查德脸色大变,尖锐地大叫一声:“什么?!”
林驰帅瘫在地上:“现在大概已经找到我爸了……”
这里的客房是十分豪华的。
地毯是意大利手工编织的高级羊毛毯,踩上去软茸茸的,像是陷在梦境里。
床十分宽大,上面躺着的人陷在柔软的床铺中,几乎难以觉察出人影了。
林驰帅一步又一步地慢腾腾地挪过去。
床上的人已经昏睡两天了。
林驰帅刚得到消息,说是刚刚苏醒。
他走到床边,低下头看他:“我不稀罕你的钱……那个破遗嘱我已经撕了。”
男人躺在上面,脸色苍白,眼睛微微闭合着,显得疲惫不堪。
林驰帅沉默下来,想了半天,终于开口:“那个箱子……是我托人混到那堆残骸里的。你知道,希腊人……做事总不那么靠谱。”
男人的眼睛霍然睁开,满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有狂喜,似有胆怯。
苍白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发不出一个声音。
林驰帅呼出一口气,落索地笑了一下:“爸爸在米蒂利尼……他只是不想见你。你……你去米蒂利尼等他吧,或许有一天,他原谅了你,便愿意来见你了。又或许……你们能在那个城市的某个街上碰面。或者是一个咖啡店,又或者是转弯的一个角落……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