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还要保证壶盖不能移动,确保扁壶的密封性。众所周知,酒精极易挥发,如果毫无保护措施地将液体曝光在空气中,可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此时,整个发掘现场的气氛静谧中带着沉沉的压抑。
只见钟晟小心将杂土扫出去,用韧性良好的钢尺插进扁壶下面的泥土,轻轻将扁壶撬起,使之与附近的泥土分离。
旁边配合的周长河拿着一张裁剪得当的塑料板,趁着这个空档,将硬度韧性俱佳的塑料板斜斜插进扁壶与泥土之间的缝隙中。随后,将塑料板小心挪移,使其能够完全将扁壶托起。
钟晟一手按在壶身,一手按在壶盖,示意周长河缓缓抬起塑料板。等扁壶被抬到一定高度,李远也见缝插针,伸手稳稳地托住塑料板的底部,三个人一起,共同把扁壶放进收纳盒中。
如此紧张的一系列操作完成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提取出来的扁壶随即就被钟晟送到隔壁的考古实验室,在相对可控的环境下,再对扁壶进行开启,以确定壶内是否真的保存有液体。
考古工地在建设之初,就预设了临时的考古实验室,用于开展出土文物的后续保护工作,就算是在一些小型或者不易搭建实验室的考古发掘,也可以申请专用的文保车跟随。
而此时,在凤醴遗址的考古实验室内,钟晟换上白大褂,戴上一次性手套和口罩,在对扁壶外部进行彻底清理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壶盖。
跟上来的李远举着探灯,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让我看看……”
钟晟放下手里的壶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略略带了些失望:“壶底只有一些白色的沉淀物。”
李远一怔,失落感从心底枝枝蔓蔓地爬上来,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站在原地支支吾吾了半晌。
反倒是钟晟,他将壶盖依原样合上后,起身拍了拍李远,说道:“没事,这个没有,总还会有下一个。”
李远听了他这句话,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自顾自说道:“我懂你,也知道考古所的意思,都是盼着能再出土液态酒,但这有时候也是天意,你犯不着为了师傅的心愿,一年到头在全国各地地跑。”
李远这句话说完,钟晟默默站了好久才回:“你有时间回学校看看老师吧。”
李远心里莫名一紧,抓住钟晟的胳膊,急匆匆地说:“老头子他怎么了。”
钟晟抿紧唇,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还是老问题,你也别着急,我走之前还去看了,精神很好。但,我就怕……”
“别,别吓自个。”李远赶紧举手制止他再说下去,一颗心惶惶地跳,“师兄,我晓得了,等过几天放假了,我就回母校找骂去。”
李远和钟晟的导师顾明君顾老,说出去也是考古界响当当的泰斗级人物,曾在1977年主持发掘了河北某处古墓遗址,其中就出土了目前国内年代最早的液体酒。
可惜当年科技水平有限,出土的液体酒保存状态并不佳,还没有对其彻底研究,就氧化变质了。
顾老爷子对此遗憾了一辈子,每每提及此事,都要感慨唏嘘好一阵子,言里言外的意思都是希望国内能再次出土液态酒。
钟晟是顾老爷子最器重的学生,也是跟他最久的学生,自然听这些话听得最多。每每顾老感叹的时候,钟晟从来不搭腔,但是这么多年,只要是有可能出土液态酒的考古工地,都有钟晟的身影。
此次发掘凤醴酿酒遗址,益州省方面也是对古代酒的出土抱有很大期待的,还特意找李远谈过话。李远知道老师年事已高,不可能亲临考古一线工作,听到是师兄钟晟过来也觉得理所当然,可现在听钟晟的意思,原来老师的身体,居然糟糕到这种程度……
李远乱七八糟想了许多事,一抬头才发现钟晟已经返身回去工作,勉力定了定神,说:“我把这个酒壶的开启结果跟领队说一声,师兄你先忙。”
钟晟一个人待在实验室内,耳边听见李远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渐渐消失。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揉着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
缓了片刻后,他才重新戴上手套,开始提取壶内的沉淀物。
这个时候,实验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钟晟回头才发现,原来是温小满。
“我听李远说了具体情况……”温小满看着钟晟用镊子把壶内的沉淀物小心地取出来,放进一个很小的塑料盒内,仔细封存好,她才开口问道:“你是要把这些沉淀物送去检验成分吗?”
钟晟低低地应了一声,仍然专注在手上的工作,没有顾得上看她。
温小满在他身后看着他,深吸了口气,继续说着:“烧酒产生沉淀物的原因有很多,如果可以确定扁壶内沉淀物的成分,也可以倒推出这个扁壶原本所装的是不是烧酒……”
钟晟皱眉,开口打断温小满,但这话落在温小满的耳朵里却是尽是不耐烦:“这些你不说,我也知道,长话短说吧,你找我到底是来干什么?”
温小满心思本就细腻,被这一打岔,她咬着唇,好半天才开口道:“我是觉得,如果只想研究古代酒,不一定非要出土液态酒,无论是古窖的窖泥、酒坛残存的酒渣,或者是出土的酒醅,都对研究古代酒的成分和配方有所帮助。如果你相信我,我甚至有信心可以复原古代酒……”
温小满这番话说完,钟晟很久都没有说话。她看着他沉浸在工作里的背影,有些无奈,最终还是决定转身走了。
可是她即将离开实验室的那一瞬,她突然听到钟晟那近似呢喃的话。
“温小满,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钟晟惜字如金,言语之外自有深意。
温小满蕙质兰心,却一时也拿不准,钟晟感谢究竟是什么。但无所谓了,她微微笑着,阳光从门缝里射进来,在心底里说:“钟晟,不客气。”
这地球上的大部分人类啊,每逢周五,就工作懒散、注意力不精、效率低下,这都快成全球共识了,说是有好些社会学的专家学者,日以继夜地研究这些课题,也难以彻底根治懒癌。
考古队也不例外,从李远开始,大早上迟到了十几分钟也就不说了,下了探方也一副磨磨蹭蹭的样子,拿着个毛刷懒懒散散地磨洋工,其他实习生更别提了,周末自由活动,几个人商量着一起回学校,光是周末要参加的活动,都规划了好几个方案,心思早飞了。
反观钟晟,就跟两个平行时空一样,该如何还是如何,日常工作一丝不苟,心态好得就跟不知道什么是工作日什么是假期似得,要不说人家怎么能成学术大佬呢,李远有时候都觉得这小子怕不是要成神了吧。
蹲得时间久了,李远只觉得腰疼,准备起来活动活动,谁知刚站起来,脚一软,晃晃悠悠地就想向一旁栽过去,这时候一只手托在他胳膊肘上,捞了他一把,耳旁传来温小满体贴的声音:“蹲麻了吧,下回别起得这么猛。”
李远一愣,刚准备道谢,就看见温小满已经端起相机,有模有样地拍着照片,旁边的钟晟也不用多言语,转身接手下面的工作,两个人配合得倒真有几分行云流水的意味。
李远琢磨出一丁点的不对劲,温小满这才下探方几天,不到一周吧,虽然她从事的工作用不着多少专业知识,但这份眼力见,也算是难得了,能做到这个地步,还不知道私底下费了多少工夫。
而且,钟晟这个人他最了解了,除非是实地教学,钟晟下探方很少带助手,也不是他性子不好处,只是因为他手活好、节奏快,平常人很少跟得上,反倒添乱。再看这个温小满,虽然是个新人,但几乎不用钟晟提点,该自觉的时候自觉,该观摩的时候就一边站着,是个聪明人。
“啧,有意思。”李远摩挲着下巴,暗自思忖着,当下对这一对组合起了点不一样的心思。
日头渐渐西沉,工地上的工作刚一结束,田欣就丢下手铲,风一般地冲回宿舍,掏出几个早就收拾好的背包,大叫一声:“终于可以进城啦!”
说罢,田欣还回头看着温小满,难以置信地问:“小满姐,你真的不回学校吗?”
温小满指了指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笑着摇了摇头:“我就算了,还想趁着这个周末赶毕业论文呢。”
“对哦,你都研三了,确实论文比较要紧。那小满姐,我先走喽。”田欣当时就表示理解。
温小满淡淡地笑着,关怀地说道:“嗯嗯,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记得给我发微信。”
田欣挥了下手,调皮地说:“安啦,我和其他几个男生一起回学校,他们会一路护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