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哥被周辙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她的腿弯碰到一张鼓凳,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往后坐去。
周辙的眼眸一闪,飞快地抓住她的肩帮她稳住身形,然后又飞快地缩回手去。那速度,快得让锦哥几乎以为肩头的触感只是一时的错觉。
她坐在鼓凳上,抬头怒瞪着周辙。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这周辙竟和那个白凤鸣一样,都生着一双桃花眼。只是,和白凤鸣的轻佻妩媚不同,周辙的桃花眼总给人一种冷冽之感。这大概是因为他老是习惯性地半垂着眼,又喜欢透过睫毛看人的缘故。
她的脑海中刚飘过白凤鸣看她时那让人不舒服的黏腻眼神,就听周辙又道:“还有那个白凤鸣,你也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为什么缠上你。”
锦哥一怔。这周辙,似乎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很清楚,以你的能力,其实你根本保护不了你的家人。”周辙居高临下又道。
锦哥猛地抬头,愤愤地瞪着他:“你胡说!过去几年我们一家……”
”过去的几年,”周辙冷笑着打断她,“过去的几年只能说是你们一家好运,没遇上什么麻烦人麻烦事,只要遇上一桩,哪怕只是像昨晚那个小偷想要溜进你家那么一桩小事,你以为你能怎么做?凭着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打跑对方?还是说,非要等那些人杀了你们一家人,你才知道你根本就保护不了任何人?!”
“你!”
锦哥愤怒地拍案而起,两人像两只斗牛般几乎以鼻尖抵着鼻尖地对瞪着。
只听周辙冷冷又道:“其实你骨子里跟你父亲很像。”
锦哥一怔。
“你觉得你父亲对不起你们,可如今你的行为跟你父亲又有何区别?难道你的自尊就比一家人的安危还要重要?”
锦哥只觉得一阵热血上涌,她想都没想,抬手就甩向周辙。
周辙飞快地捉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沉沉说道:“你已经打过我一记耳光了。”
锦哥气得手都抖了,胸口也在急速地起伏着。看着她那被怒火烧红了的双颊,周辙岂能不知道,他是触及了她的逆鳞。但这丫头又有着该死的顽固,使得他不得不下此死手。
“我知道你不怕死,以前你就说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可你有想过你的弟弟妹妹们吗?他们是不是也愿意就这么去死?”
锦哥怒瞪着他,两人僵持半晌,她终于冷静了下来,从他掌中夺回自己的手,瞪着他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辙仔细看着锦哥的眼眸,见她终于平静下来,便放开她,转身坐到桌边,拿起茶壶给两只茶盏都倒上茶水,这才抬眼看着锦哥道:“眼下我只是这茶楼的少东家。”
“眼下。”锦哥讥嘲地重复着。
“是,眼下。”周辙不理她的挑衅,拿起茶盏喝了口茶,又抬眼看着她道:“那位前淮左营督军已经被下了诏狱,想来用不了多久你父亲的事就能水落石出。当初大家都以为你们一家已经全部遇难了,如果知道你们还活着,你们一家的境遇一定会不同,也许无忧还能袭个荫恩什么的……”
锦哥却是没有在听周辙的话,她眯着眼,望着周辙,“你怎么知道我说过‘民不畏死’的话?”
周辙的茶盏猛地停在唇边。顿了顿,他抬眼看看她,淡淡地道:“当年抄检你家时,我也在。”
锦哥的眼一眯,“你以前是锦衣卫?”
见她没认出自己,周辙也没再解释,只是放下茶盏又道:“我以前答应过你父亲,要替他照顾你们。不过,因为阴差阳错,当时我没能做到,不过以后我一定能做到。”
锦哥的眼又眯了一眯。她一直以为父亲走得义无反顾,却原来他也想过将她们托付给什么人。
“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她生硬地道。
她的固执终于惹火了周辙,他猛地放下茶盏,瞪着她道:“不是你不需要,是你不愿意需要!你可以保留你的自尊,我也可以不帮你,但你弟弟妹妹还有你母亲,我是帮定了!而且你也没权利代表他们说话。如果你要搬回去尽管一个人搬回去好了,你弟弟妹妹还有你的母亲,我是不会放他们回去的,我答应过你父亲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听他那么一说,锦哥当即就知道,母亲和玉哥肯定已经先行被他说通了。她甚至都可以想像得到,玉哥大概都等不及他说第二句话,就开始打包行李准备搬家的模样。
瞪着周辙,锦哥的眼圈渐渐红了。她很想冲他吼,难道她就不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吗?!难道她就不知道她并没有把家人照顾好吗?难道她还需要一个陌生人来指出这些?!
锦哥想吼,想说,但和往常一样,所有的语句都只能在她的脑海里翻滚打结,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抖抖唇,猛地一转身,奋力推开房门,怒冲冲地下了楼梯。
那房门再次“嘭”地一声撞在墙上。门外,老掌柜冲着周辙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道:“那孩子,已经尽了力了。”
“我知道。”周辙捏着手中的茶盏。他也不想发火的,可那丫头的固执太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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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哥和无忧找到锦哥时,她果然是在后巷的家中。
“你真是个白痴!”玉哥骂道,“活该你受苦受累一辈子,他既然愿意当那个冤大头,你就让他当好了,反正是他自己愿意照顾我们的,又不是我们赖上他的。要叫我说,你该连那个说书的行当一起丢开,听说爹就快平反了,若是被人知道你做过说书先生,以后叫别人怎么看我们家?无忧以后还要不要出仕了?!”
锦哥冷下脸,猛地将手中燃着的柴往玉哥脚下一扔,吓得她跳着脚跑出灶下,怒道:“你发什么疯啊?!”
锦哥只冷冷看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继续烧火做饭。
一旁,无忧含着两泡眼泪,怯怯地牵着锦哥的衣角。
半晌,锦哥叹了口气,伸手摸摸无忧的头顶,道:“你跟玉哥回茶楼吧。”
无忧像拨浪鼓般摇着头,又扯紧锦哥的衣角。
锦哥正要再说什么,门忽然开了,老掌柜扶着郑氏走了进来。
“娘?!”玉哥惊叫一声,从老掌柜手上接过郑氏。
老掌柜扭头看着灶下的锦哥,歉意地笑道:“锦哥,你别怪我们少东家,他是好心。”
锦哥摇摇头,扭头看向母亲。
郑氏望着她虚弱地笑道:“我的孩子们在哪里,我就该在哪里。”
锦哥眼圈一热,忙低下头去掀开锅盖,问道:“可吃过了?无忧,去米缸里抓两把米来,我们晚上吃菜粥。”
无忧含着眼泪用力点点头,转身扶着郑氏进了屋。院子里,只有玉哥一脸绝望地望着老掌柜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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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货铺里,沈文弘笑得都咳了起来。
周辙恼火地瞪着他。
沈文弘摇摇手,道:“你终于也知道了,不是我们不想帮她,是这孩子太倔了,实在没办法明着帮她。”他将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又冲着周辙招招手,指指棋盘,道:“这下好了,你把那孩子得罪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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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周辙把锦哥得罪到底了。之后,不管是在哪里相遇,锦哥总是谦和有礼地后退一步,那总是皱起的眉头却是再也没有对着周辙皱起过。哪怕她前一秒还皱着眉不耐烦地应付着白凤鸣,在转向周辙的下一秒,她总是在瞬间就抹去一切表情,永远是那么谦和有礼地后退一步,表示敬意。唯一让周辙觉得庆幸的是,她并没有阻止无忧来找他。
只是,每回看到白凤鸣纠缠着锦哥,锦哥对他皱眉时,周辙的心里总会无端泛起一阵酸意,看那白凤鸣就更加不顺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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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搬家风波,对于卫荣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埋在暗处的暗卫趁机将宋家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只是,让他失望的是,暗卫们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随着上面的催逼日益加紧,卫荣简直都快抓秃了脑壳,他甚至都已经动了念头,要掳了无忧去严刑逼讯。
见他几次三番找着理由接近无忧,周辙不禁斜眼打量着他,话里有话地试探道:“没想到,你竟然会是个喜欢孩子的人。”
卫荣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周辙的警觉,只得讪讪地笑着,转身走开了。
只是,当他再次接到上峰措辞严厉的催逼函后,他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咬咬牙,终于下了个狠心。
当晚,天空中浮着一层薄薄的云彩,将一轮有气无力的下弦月遮得更加半死不活。这并不是个作案的好日子,但此时卫荣已经顾不得了,装束停当后,他领着几个黑影窜过石桥,向莲花庵的方向掠去。
一行人才刚刚到达莲花庵的门前,还没有拐进后巷,就听到后巷深处传来一声妇人的惊叫,紧接着便是一阵打斗的声音。
卫荣从戎多年,知道事情有变,忙举手示意手下人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