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想得周到,早就在茶馆后院里替锦哥备好了一辆上等的马车,道:“姑娘莫怪小老儿多事,这京城只看衣衫乘驾的人甚多,若是因此叫人冲撞了姑娘实是不值。这车姑娘且先用着,姑娘若是有办法把它和小五带回郑府固然最好,若是不成,放在观元巷里随时听姑娘差遣也是一样。只有一件事,还望姑娘答应。不管姑娘要去哪里,有郑家人跟着便罢,若是姑娘不想叫郑家的人跟着,请务必带上小五。这是我们少东家的吩咐,还望姑娘务必答应。”
锦哥心中一动。显然,周辙知道后宅是关不住她的,所以才会做此安排。她轻点了一下头。
也不知道老掌柜跟小五是怎么交待的,护送锦哥回观元巷的路上,小五虽然没说什么,可一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瞅着锦哥,直瞅得她心里一阵阵莫名地发虚。
“你老是偷看我干什么?”终于,她忍不住皱眉问道。
小五“嘿嘿”干笑两声,避开她的视线扭过头去。只是,在他以为锦哥不再注意他时,又以那种古怪的眼神瞟了过来。
见他如此,锦哥只得装作没发现的模样,低头想着自己的心思。
小五和马车,她自然是没办法带回郑家的,即便外祖父和外祖母愿意放她自由出入,她也没办法向人说明这辆马车和小五那么个大活人的来路。看来,只能委屈他们栖身观元巷了。
这是小事。那些儒生请愿的事才是大事。只是,依着她眼下的处境,想要知道什么事情都很难……
锦哥忽然一眨眼,抬头问小五:“你对京城各衙门熟吗?”
小五道:“三省六部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认识的。你要做什么?呃,姑、姑……”他忍不住伸手抓抓脑袋。明明穿着身小子的衣裳,却非要叫姑娘,真叫人别扭。
锦哥微微一笑,道:“还和以前一样,叫我锦哥就好。”
小五却吓得连连摇手,“这怎么使得?!”又转着眼珠道:“要不,我跟老掌柜学,叫你少东家吧?”
他那歪斜着嘴角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起疑。
锦哥虽然看到了他那奇怪的笑,却是懒得理会这等小事,便随口应了,又道:“若是小五叔方便,不知能不能帮我打探一下,今天那些儒生去大理寺请愿的后续。”
“这个简单。”小五一口应下,却是一愣,抬手摸摸胡茬,“‘叔’?!我有那么老吗?我只比大公子大了五岁而已!”
锦哥不禁一阵眨眼。“周辙,呃,大公子……他,多大?”
“十九。”
锦哥忍不住又是一阵眨眼。
*·*
锦哥回到郑家时,郑家大姑娘郑子慧正在老太太那里有说有笑着。见锦哥进来,忙上前亲热地拉了锦哥的手,笑道:“那天你和姑妈定要来哟,我们老祖宗早就在念叨着说要见一见我这两个天仙似的表妹呢。”
却原来,七天后是沈府老祖宗的寿辰。郑子慧又笑道:“只是小生辰,原没打算操办,偏我们老祖宗爱热闹,说是要借着这个由头请众亲友一起去聚一聚、乐一乐。”
大太太不合时宜地嘀咕道:“你们老祖宗也太不会心疼人了,即便是小聚,也够你受累的。”
虽然知道母亲是心疼自己,可这话却是容易被人抓了把柄,郑子慧忙笑道:“什么受累不受累的,我是做孙媳妇的,孝敬老祖宗本就是应该。”又拉着锦哥的手岔开话题道:“妹妹们回京后还没出门做过客吧?到时候只管来,来了也不要拘谨,都是自家亲戚,没有旁人。”又扭头对老太太笑道:“我们老祖宗还说了,人到就行,谁都不许带礼物去,不然不让进门可莫怪。”说得众人一阵笑。
郑子慧又拉着锦哥道:“你回来后就一直病着,我们都没能好好说上一会话,到时候不如你跟姑妈还有玉哥就在我那里住上两天,也让我有机会好好孝敬孝敬姑妈。”
锦哥原本不是个容易热络的性子,被郑子慧亲热地抓了这半天的手,不禁就回想起小时候这位表姐对自己的照顾来,心底的警戒不由就渐渐淡了。只是,要她住进亲戚家,这却是有些为难她的本性了。她不禁看向玉哥。郑氏听了这话后,也不由看向玉哥。
见锦哥和郑氏都不约而同看着玉哥,郑子慧心里一阵诧异。她看着玉哥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锦哥又是个强硬的臭脾气,便以为宋家的事全是由着锦哥在做主。如今看来,却是她先入为主了。她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番那个“玉美人”。
玉哥其实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在郑家住了这些日子,也想着能出去作客,见母亲和姐姐看过来,便微点了一下头。
郑氏才刚要答应,老太太却先替她们摇头拒绝了。
“你是做孙媳妇的,万事不好自专。我们去吃个酒还罢了,作客就算了吧。”老太太道。
郑子慧笑道:“老太太多虑了,我们老祖宗也想见见姑妈一家呢,还是她叫我请姑妈一家回去住些日子的。”
老太太挥挥手,笑道:“你们老祖宗客气了。你姑妈一家才刚回来,身体都还没调养好呢,她们在京里的日子也长,这事不急在一时,以后再说吧。”
见老太太态度坚决,郑子慧无奈,只得按下这个提议不表。
*·*
因今儿老太爷领着无忧去拜见青阳老先生,加上又有儒生请愿的事,锦哥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心等着无忧回来,要看看外面有什么消息。
只是,她还没等到无忧,小五那边就有消息递进了内宅。
秋白拿来一封信,却是小五借着老管家的名义送进来的。信里的消息让锦哥一阵诧异。当年,那些请愿的儒生还没到大理寺就被锦衣卫拿下了,可如今这些儒生不仅顺利到了大理寺,那大理寺竟还收下了状纸。
这消息不禁令锦哥一阵思量,她忽然就想起老掌柜的一句话:“就算有什么事,也只会是好事。”
想着老掌柜当时的态度,锦哥心里一阵疑惑。听他那口吻,怕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会是如此的结果了。
虽然不知道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锦哥隐隐已经感觉到,宋家的事怕是即将见亮。只是,想着外祖父所说的那些话,她又觉得,那亮光的背后隐藏着无数的黑影……无来由的,锦哥不禁一阵不安。
晚间,无忧和老太爷回来了,带来的还是好消息,无忧被青阳老先生破例收入了青阳书院。
“书院原本只收十岁以上的孩童,”老太爷满意地捋着胡子,望着无忧笑道:“无忧虽说底子弱了些,但在读书上倒是很有他父亲的天分。”
说到宋文省,老太爷便想起宋家的法事来,扭头问老太太:“法事是定在后天吧?”
老太太应道:“是。老爷放心,那边我都叫人关照好了,到时候由老三亲自护送她们娘儿仨个过去。”
老太爷点点头,又对众儿孙道:“你们姑父是个有风骨的,你们也都去祭拜一下也不为过。”
郑家众人不禁一阵面面相觑。原本五姑娘闹着要跟去,还被老太太说了一通,如今老太爷竟又叫大家都去。只有锦哥顿时就想到那些儒生们请愿的事。
只是,郑家的男人们从来不在内宅谈公事,无忧又是个孩子,不明就里,锦哥只能将所有的疑问都埋在心里。
*·*
转眼便到了宋家做法事的日子。因早就约好了,锦哥一家来到感恩寺时,寺里已经是万事俱备。
由于宋文省还有罪名在身,郑氏不愿铺张,便只要求做个简单的往生普佛法事,故而了缘大师也只让人布置了一个小小的佛堂。却不想因郑老太爷一句话,郑家这一次又是全员出动,偏偏那小佛堂里最多只能容得下十几二十人,除了和尚和宋家人外,竟没几个空余的位置。
大老爷想要寺里换个更大一点的佛堂,却被了缘大师一句“众生平等”给阻了。最后迫不得已,除了三位老爷和几位太太姑娘留下陪同外,郑家其他人只向佛前供着的牌位敬了香烛纸马后,便被匆匆打发了回去。
那郑氏看着丈夫和婆婆的牌位,那不值钱的眼泪顿时就又下来了。玉哥和无忧也跟着一阵哭泣。郑家的老爷太太姑娘们或抹泪或劝慰,一个个也都是面带悲容,只有锦哥空白着一张脸,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了缘大师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他不由就多看了锦哥几眼。
两厢见了礼,郑家兄弟想上前与了缘大师攀谈,却不想大师衣袖一挥,只低头和郑氏、无忧说了几句话后,便径直走向已经先行盘坐在蒲团上的锦哥。
见了缘过来,锦哥也不起身,只在蒲团上向他合掌默默一礼。了缘微一扬眉,道:“小檀越心中魔障颇多啊。”
锦哥抬起头,静静看着他。
了缘又细细看她一眼,摇头道:“但愿佛祖能帮你超脱。”说完,单掌一礼,回身在佛前坐下。不一会儿,佛堂里便响起一片佛音梵唱。
看着在佛前打坐的了缘,锦哥的眉峰渐渐耸起。什么叫“但愿佛祖能帮你超脱”?!这场法事明明是为父亲和太太做的,若要说超脱,也该是超脱他们才是!她又有什么需要超脱的?!
锦哥正皱眉沉思着这和尚的机锋,忽听佛堂外传来一阵骚动。起初,她还以为是郑家的人不知为什么回来了,谁知扭头一看,却是一群不认识的老老少少。
几个舅舅对视一眼,忙都起身迎了出去。无忧看到来人,竟也慌忙从蒲团上起身来,匆匆说了一句“先生来了”,也迎了出去。
先生?!
锦哥眨了一下眼才意识到,无忧说的先生,是青阳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