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梅瑾和林玦熟悉了起来,甚至有的时候,严汝毓不顾她的阻拦早早地跑了,林玦出于绅士风度便送她回去。
在这条不算很长的路上,梅瑾总觉得又兴奋又害怕,因为常常一回头,她就发现,路灯把他们的影子照得长长的,在不远处交叠在了一起。只是,每一次,林玦将梅瑾送到家门口,总会礼貌客气地拒绝梅瑾母亲的好意,从未踏进她家一步。
那时候的梅瑾已经开始懂事,她从老师的口中,一点点地把信息拼凑了起来。原来品学兼优的林玦是因为户口的问题才来到了北城中学,只是他的背景决定了他只能在整个年级中的“差班”f班。
虽然对于这件事林玦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表现过一丝遗憾,在接过她为他复印的学习资料时也是非常自然的谢谢,可每次她站在走廊的,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地变小,走进那个阴暗、吵闹的教室时,她觉得自己似乎过早地知道了心痛的含义。
可是林玦呢?像个永远明媚的小太阳,每次见到梅瑾,他总是挂着笑容,和煦的、温柔的、安静的。更让梅瑾无法自拔的是,林玦似乎了解世界上一切的知识,特别是上了初二以后,新增的物理一科着实让梅瑾头痛,任凭梅卫平找了北城中学的物理组组长给她小灶,她再怎么认真,仍是毫无进步,可只要换成了林玦在课后的稍稍一点拨,她便觉得拨开云雾见日开,可怜的梅卫平还以为自己的女儿总算开了窍,时常打电话给老师表示感谢。
渐渐地,梅瑾越来越依赖他,只要一天没有看到他的笑容,心中便觉得无限得难过,她向严汝毓表达过这个情况,只换得了对方一脸“死不争气”的表情,可嘴上这么说,严汝毓却也更加频繁地缺席她们的“回家之路”。当有天,梅瑾因为开班会而迟了二十分钟下课,在校门口仍看到等待着的林玦,她心里的郁结像潭子里最后一点水,全都消失干净了。
“你怎么在这儿?”
“经过你们班的时候,看到徐老师在开会,觉得你们可能会晚下课,最近天黑得快,就想说等你一下。”
“她说了好多东西,让你等这么久,真对不起啊。”
“没关系,现在要升初三了,各班班主任都是这样的,你上课要专心点,我经过的时候,看你在发呆哦。”
“额。”梅瑾突然被抓包,想到自己那时候想象的明明是和林玦在第一中学念高中的场景,脸一下就红了,“我……她讲了好多次了嘛。”
林玦笑道:“接下去会上电学的知识点,你要多用点心,力学一些没有搞懂的,你写下来我帮你再找些题目,早点补缺补漏。”
“哎,为什么要学物理呢。”梅瑾痛苦地摇摇头,憋着嘴说道,“我都好几次没有考到前五了,不像你,怎么考都是第一,哎……”
“你又要学琴,又要参加活动,我一个大闲人,没什么事做,自然多点时间看书,陆老师有时候也会给我讲下功课,你也不要太气馁了。”
“好吧,谢谢你啊。”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像梅瑾所希望地那样,她的成绩越来越差,不要说站在林玦身边的年级第二,初三第三次月考以后,她看着自己名字前的43,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班主任和她长谈了半小时,可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回家的路上,严汝毓大概知道这样的成绩对梅瑾来说意味着什么,一路上都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边,直到在梅家门口看到了一脸严肃的梅卫平。
梅卫平的双眼像雄鹰一样盯着严汝毓,他们都是过来人,一眼便看出女儿身边的这个女孩是什么路子,他走上前正想开口的时候,梅瑾站到了严汝毓的前面,用同样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约摸三秒的时间,梅卫平才转身率先回到了房里。
“小毓,你先回去,我们明天学校见。”
“你和你爸妈说下,这一次考试特别难,我是只考了十几分,但林玦这次也没考好呢。”
“恩,没事的,明天见。”
可梅瑾一踏进大厅的时候,梅卫平就把她的日记本往她面前一摔,可怜的本子狼狈地躺在木制的地板上,沾上了地面的水渍,字迹难看地晕开了。
“哎呀,干嘛这么对孩子?!”丁青向来护着梅瑾,连忙把女儿的书包接过,捡起本子。
“都是你,我告诉你!你就这么管孩子的?你看看那里面都写些什么?!这样的头脑还读什么书?你看看她这次考多少分?除了一个物理,其他的都错的一大糊涂,难道我每一科都要去找老师吗?”
“呵呵。”梅瑾觉得好笑,他还以为她物理的进步真的是那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清楚的老师的功劳呢,可这一声笑却真的触怒了梅卫平。
“你刚刚是笑?反了还你!你就是跟这个死小子学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大没小了,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还和什么样的女孩子在一块?!”
“哎呀,没那么严重,人小男生还蛮好的,很热心……”
“你给我闭嘴!还不是因为你?你们俩倒好,怎么合伙起来瞒着我?现在你看你女儿考这样的分数,还想不想去一中读书了?!丁青,我告诉你,梅瑾要是考不上,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你个死没良心的!我天天都在家里陪着女儿,你呢?!你呢?!”
父母后面吵了什么,梅瑾并没有记得多少,她只是默默地收拾起自己的本子回到了房间。她摊开一张张卷子,看着上面的红叉叉,眼泪终于一颗颗地掉在纸上。
这次考试她明明很努力的,可是考试前她的生理期突然来袭,弄得梅瑾手足无措。整个考试想着自己白裤子上的一点红,就完全没有办法集中心思,还是林玦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给她缠在腰间,才化解了尴尬。
那一夜,梅瑾不知哭了多久,她不是害怕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往前冲,只是少女的秘密被偷窥了,她觉得羞耻又气愤,爸爸怎么可以这样说她的林玦,还有小毓?!她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林玦再也不理她了,不论她在身后怎么追赶,怎么呼喊,他都只留给她一个触碰不到的背影。
醒来的时候,梅瑾暗暗下了决心,无论梅卫平怎么说,她都决不会动摇自己的心意。爱情故事里不都是那样,男女主人公都要历尽艰辛才能够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其实梅瑾不知道,在她伤心欲绝的时候,梅卫平也在屋外抽了一晚上的烟,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到大都是他的掌上明珠,梅瑾也很争气,不管是学业还是兴趣爱好,她总是班上最优秀的那个,活泼可爱、落落大方,可是如今却为了一个陌生的臭小子失魂落魄,还把最重要的学业落下了。
考虑了一晚上,梅卫平还是打通了老同学的电话,他本是两袖清风的人,在市里以及整个机关系统都是有名的廉洁,偏偏为了这个女儿破了例,招生办那边连声应好,梅卫平梅局可是千年难遇的菩萨,可不是得好好供起来,惹怒了他说不定今年经费又要缩减了。
“老冯,北城中学今年保送的名额有几个?帮我家闺女留一个,有问题吗?”
“我还以为梅局找我什么事?你家大小姐哪需要保送啊?本来成绩就很好,再加上那些比赛的加分,谁有问题都轮不到她啊?”
“这不,上初三了压力大,想让她轻松点,丫头心思多,怕她累着了。”
“哎呀,我说你这梅局也就怕这么一个小丫头了。你这电话要是早点打,我和你打包票,可是人家国税的李处、还有我们自己教育局的好几个人都打过招呼了,这去年都安排好了。”
“老冯,反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别和我整那些虚的……”
果然,徐燕接到系里通知的时候,深深觉得这学习再怎么好,都不如有一个好爹,但梅瑾本来就是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提前送一张门票给她也是皆大欢喜的事,她叫了梅瑾到办公室。
“梅瑾啊,上次考试考得不怎么好啊?回去有没有听老师的话反思一下呢?”
“徐老师,我已经把卷子订正好了,下次会注意那些错误的。”
“恩。那个,梅瑾,老师们觉得你这三年在学校里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想说给你一个保送的机会,这两张表格给你带回去,和爸爸妈妈商量一下,填好以后下周一前交上来。”
梅瑾从年级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都还没有从极大的兴奋中清醒过来,前一刻她还在为自己的失败而懊恼,下一刻她就被告知她即将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进入重点中学,她当然不会知道这是自己的父亲在背后操作的结果。
放学的路上,梅瑾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严汝毓在身后吹着口哨,看着梅瑾这么开心,自己心里也舒坦多了。之前还担心梅瑾和她走得太近,会让她挨家里人的骂,可是现在这个局面,她至少可以舒了一大口气了。
好几天都没有见到林玦,听严汝毓说他这几天总是早早下课便匆匆离开了,不然真想马上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他之前还担心她成绩不稳定,这下可以让他放一百二十个心了,他们……总算可以一起进入那个梦想的学府了,然后,他们一定还可以一起去梦想的大学,梦想的城市……
这么想着,梅瑾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她开心得随着严汝毓的调子唱起歌,经过的地方似乎都被她感染了。
直到周天的晚上,梅瑾认认真真地填完表格上的每一个字,准备第二天交上去的时候,门铃响起了,她以为是梅卫平提早回来,可打开门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林玦。
她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身上穿着睡衣,头发凌乱地散着,慌乱之下,她竟然迅速地把门关上了,幸好闻声赶来的丁青打了圆场,把他迎进了门。
等到梅瑾从房间里打扮出来的时候,林玦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他看到她,习惯性地露出了自己的招牌笑容。
“我刚刚……不好意思。”
“没关系,是我突然拜访,打扰阿姨和你了。”
“不要这样说,我很欢迎你的,好几天没看到你了,你最近很忙吗?”
“嗯,陆老师说给我突击,所以一下课就过去了。”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正当梅瑾想起和林玦分享自己被保送的喜悦时,林玦抿了抿嘴,像是下了巨大决心所作出了一个决定。
“梅瑾。”
“嗯?”
“你能不能不要接受保送?”
“啊?”梅瑾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觉得你肯定能考上的,不需要保送。”
“可是,可是,我有点害怕啊,而且我要是接受了就不用复习了呢。”
“我相信你,我喜欢上进的人,我觉得人就是要不断努力的,而不是靠旁门左道获得成功。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参加这个考试,我们会一起考上的。”
“可是……”
“梅瑾。”林玦突然又唤了她一声,他突然伸出手去,抓起她的手,“等我们一起考上了,你就和我在一起吧。”
顿时,梅瑾觉得整个宇宙都停止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体温从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开始迅速升温,整个人天旋地转起来,像中了邪掉了魂一般,魔怔地点了点头。
“还记不记得,我们那次一起参加数学奥赛,你说当时不懂念我的名字,所以记住了我。其实,我也记住了你,我的玦字是指有个缺口的玉,而你的瑾字是一块美玉,你很优秀,相信我。梅瑾,一切都会很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丁青端着水果沙拉出来的时候,林玦已经离开了,只剩下自己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女儿。
后来,梅瑾回忆起来,已不记得当时自己心动的感觉。
想来奇怪,那明明是惊天动地的一刻,她记不住林玦的表情,却记住了林玦没喝一口的茶水,没动一下的果盘,还有他那双和破旧的校裤完全不搭的崭新白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