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生别不知何日见
不知驶出多久，云焪似是累了，终于认了主人，步子略缓。
沈夙却忽然猛一提缰绳，停下来，沉声问我道：“可是受了伤？”
我这才惊觉从右手指尖渗出的血珠被甩到云焪白洁如雪的鬃毛上，有数滴减上马背，一时这雪玉无瑕的白马上竟似红梅点点。
我下意识的想把右手往身后藏，却被他一把捉住。
“啊。”我疼得叫出声。
他手上的力道顿时放轻，却仍是将我右手牢牢握住，轻探上我的脉搏，神色略变：“骨节俱断你竟还敢骑马？”
“以前的旧疾了，”我垂首避开他的目光，神色黯淡的扯出一抹笑,“不妨事.。”
紧握着我右臂的手微微一僵，而后缓缓松开，身下的云焪一声长啸，朝前绝尘而去，这突来的动作我一时未曾有防备，身体猛地向后掼去，撞在他怀里，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听见沈夙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阿妧，我送你去边关，日后，便不要再骑马了。”
我抿了抿唇，只道：“边关战场，日后难料。”
回应我的，却是长久的沉默，我在心底默叹了口气，道：“哥哥自幼疼我，王爷不必担心，我若玩闹想骑马，他定然也不会应允。”
莫说骑马，哥哥连重物都不会让我碰。
“我知道。”沈夙淡淡应声，而后再无他话。
我亦不再言语，心神宁静下来，才发觉身体已是疲惫不堪。
身下的云焪似是知我意般放缓的步子，沈夙轻声道：“若是累了就睡会儿吧。”
我点点头，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虽然是在马上，免不了些颠簸，但这一觉却是我自出宫以来睡得最安稳的。
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我睡意盎然的出声道：“到哪里了？”
“已经到了边关。”沈夙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我猛地睁开眼睛，睡意全无，周身环顾了一番，却是枯草茫茫，无边的开阔寂寥，若是夏日时分必将是一片翠绿连天草野天高的壮阔景色。
我忍不住微笑道：“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若是日后能在这儿策马扬鞭，该多好，看倦了这番景色，便再往南下，初秋的傍晚便在江边泛舟，桨声渔火，两岸飞花落叶，若寻得一人相守，便这样静然过这一生，也算是圆满如愿。”
紧贴着我的身躯倏然一僵，便听沈夙轻语喃喃道：“这样的生活倒也适合你…”
我扬唇一笑，还欲说些什么，他的声音已恢复了既往的平淡。
“再过半个时辰便可到顾将军守的峪泉关了。”
我缓缓散去脸上的笑意，轻一点头，算是应了。
这一沉默，便一直延续到了边关。
守关门的兵卒前来询问，我自报了名姓，道：“我是骠骑将军顾宸的妹妹顾妧，劳烦去通传一声。”
不一会儿，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银胄加身，疾步而来，俊逸非凡的面容因常日在这边关已不似记忆里那般温润，却多了几分刚毅冷峻。
许久未见，我看着哥哥走来的身影，忍不住热泪盈眶。
“哥。”
我挣扎着便要跳下马去却被沈夙摁住。
“慢点。”
他单手搀着将我送下马，脚一着地，我便迫不及待朝朝哥哥跑去。
“妧妧…”哥哥伸手牢牢将我圈在怀里，欣喜之余甚是吃惊，“你怎么到边关来了？”
我望着哥哥，微笑道：“哥哥，妧妧做不到听话，只好如你般任性妄为了。”
哥哥微微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也不再多问，只道：“平安来了便好。”
那语气里有着我熟悉的宠溺。
“这位是？”
哥哥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沈夙身上。
沈夙微一欠身道：“顾将军，在下沈夙。”
我看了一眼沈夙，对哥哥解释道：“我与淮安王做了笔交易，求皇帝将我赐婚与他，这才得以离开临堰前来这边关寻你。”
哥哥轻一点头，看着沈夙却是面色莫测：“舍妹自小性格顽劣，被家里人宠坏了，这一路怕是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
沈夙温和的道：“将军过虑了，阿妧聪慧过人，帮了不少忙。”
哥哥微一颔首，唤来一名士卒吩咐道：“带小姐去我营帐内休息。”
“我不累。”
“那让他带着你四处逛逛，我送送王爷。”
我心知哥哥与沈夙有话要说，不便打扰，转身临行前看沈夙一眼，道：“珍重。”
他面色温和带笑，对我道：“多保重。”
我重重点头，转身走出两步，终还是停了下来，取下头上那枚烙梅红蕊的银钗，反身快步走到沈夙面前。
“日后…怕是难再见，这支银钗虽是从王府里带出来的，我却喜欢的紧，赠给王爷，也算我们相识一场，留个纪念。”
说完这番话，已是脸颊绯红，却仍执拗的望着他，将银钗递到他眼前。
然，他却久久不曾伸手来接。
“阿妧，不必如此，”他微微避开我的目光，轻声道，“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回赠给你的。”
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好听，一如初见时，他戴着那张可怖的鬼脸面具对我道：‘我自小就戴着这铁链，这么多年已然习惯…’
真是一如初见…
我面上羞赧，却仍是咬了咬唇，固执的望着他道：“不需要王爷回赠什么，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一别，怕便是诀别，明明他一直利用我，我却仍然不希望他那么轻易的忘了我。
沈夙一向平淡静然的面色终于起了波澜，他竟有一丝慌乱无措，我几乎以为他要伸手来接，他却终还是轻轻退开一步，这一微小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意思，他与我，从此泾渭分明，不愿再有牵扯纠葛。
“我懂了。”
我勉力撑起一抹笑，转过身，却将手里那支银钗用力扔出去。
“日后我与王爷，山水不复再见，祝王爷锦绣前程，得偿所愿。”
只这一句话，却丝毫耗尽了我所有气力，连脸上最后一丝笑意都撑不起，
哥哥面色深凝，看了一眼身后那士卒，他立即会意。
“小姐，这边请。”
我随那士卒一并离开，再不愿回头多看一眼。
沈夙，我们真的再见无期了。
轻轻闭上眼，却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自眼角滑落，我伸手抹去，只觉得好笑。
不舍什么呢？
你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颗棋子，如今没有了利用价值，还期盼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