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吹叶满湖边
“免费?”
我不免惊愕。
那店小二也不明其中原委,推测道:“想来是那贵相公想给您一个惊喜罢,小的说漏了嘴,还请夫人莫要跟掌柜的多提,为小的招来一场怪罪。”
我压下心里疑惑,对他礼貌笑道:“自是不会,既然不必顾虑费用,那便将这里的招牌菜一式上一份罢。”
“好咧,您稍等片刻。”
那店小二得了吩咐,转身便往后厨去了。
等上菜的空挡,我飞快理了理思绪,我常年住在临堰,那掌柜的与我不可能相识,而按照先前的情形,那掌柜的也并不认识言玖,但这一单免费想来是因为言玖后来与他说的那番话,具体内容不得知晓,店小二所说的原因可以不予考虑,莫说言玖不会为我如此,就算是会,他亦身无分文,没有能力做到如此……那个中原委究竟如何,恐怕只有言玖自己最清楚,可是他必定是不想让我知晓的…
这愈思索愈发乱了,我甩甩头,索性不去多想,既然不必破费,便安然享之罢。
又静坐了会儿,那小二便端上来饭菜,一一在桌前摆开,饭菜的香味甚是诱人,我饱餐了一顿,放下筷子,又吩咐那小二将桌上的菜照旧来一份送去楼上雅房,便起身出了店门。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街上人并不多,却也是繁闹的,我念及方才在二楼窗外窥见的美景,便绕了路前往。
青石长砖铺砌而成的小道并不宽敞,堪堪而过一辆两马并驾而驰的马车。
便有及笄的女子三两携了,说笑而过,或是同游的少年,正是好年华,谈笑风生,我瞧着忽然想起了哥哥当年,亦是如此足风流的少年,才华容貌引得临堰女子倾首而视…
正失神间,却被一男子拦了去路。
我抬头望着那人,陌生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局促羞赧的笑意。
“这位姑娘甚是面生,可是外地来的?”
我心下好笑,道:“听公子此言,难道这臻州的姑娘你倒是都见了个脸熟不成?”
“并不是并不是,”他慌忙摆手,只看我一眼,便禁不住面露窘迫,脸色微红,垂下头去不敢看我,只道,“敢问姑娘芳名。”
想来这人也是第一次这般与女子搭话接讪,我瞧着只觉得无奈好笑,便道:“这位公子怕是误会了,我已经成婚。”
他闻听此言,顿时吃了一惊,抬头望我一脸惊愕之色。
“姑娘莫要打趣,小生自负也有些才情,相貌也并不差,难道让姑娘这般不齿么…”
看样子他是以为我扯了谎随意打发他,我轻皱了眉,方欲开口,忽而从天而落下一块不知何物的东西砸在他头上。
他惊呼了一声抬头四处张望,我看清那落下来之物,不由得笑出了声,正是一块鸡骨头,想都未曾多想,便抬头往一处望去,言玖正倚好整以暇的倚在窗口望着我,一只手里握着杯盏小酌。
那男子一番搜索也看见了言玖,起了怒色道:“这位公子无端端的砸我做甚?”
言玖淡淡扫他一眼,声音里三分冷意:“你当街拦下我娘子又是想做甚?”
那男子面色一变,回头望我,见我并未出言否认,这才满面羞愧,躬身致歉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话音犹在耳边,那人却逃似的跑远了。
我望着他跑远的背影禁不住发笑,再抬头,窗口早已不见了言玖的身影,正巧有伺候泛舟的船家行过,船上只坐了两名女子,我瞧着空荡,便伸手拦了下来,那行船的人面露难色,看向那静坐的一名女子,见她微微点头,才行舟靠岸停下。
我道了声多谢,便上了船,船上那两位女子,一人身着桃色长裙,看布料甚是金贵,面容姣好,想来不过是二八年华,却偏偏施以粉黛显出几分老成,方才那船夫正是向她做的请示,她身旁那女子翠色长裙,低眉敛目,五官清秀,透着清润可爱,想来是伴着小姐出游的婢女。
她偷偷抬头望我一眼,柔柔露出一抹笑,算是打过招呼,也不敢多望,兀自垂下头去,这般模样倒是与以前在家中贴身伺候的年素颇为相似,我微微笑了,对一旁的小姐谢道:“打扰小姐清净了。”
她轻轻望我一眼,单手撑在船头,懒懒开口,声音里自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傲气。
“无妨,本来也是在家中闷坏了想出来走走,租下这艘破船,本就不图安逸。”
这番无遮无拦又无顾忌的言语想来也是被宠坏的大小姐,我轻瞥了一眼船家,他脸色自是不好,却也并未开口,只望着前方行舟,对她所言权当未曾听见。
我礼貌的笑了笑,便在她对面坐下。
舟行碧波,清风拂面,怡然一番好景致。
我只觉得身心舒畅,嫌这船上过静了些,正巧望见岸边一处绸缎纺,甚是阔气,一块漆金的牌匾高挂在屋前上写着:碧金绸缎纺。便出声询问那船家:“这是哪家的绸缎纺,倒是贵气。”
船家未曾回话,那小姐却嗤笑出声道:“这位姑娘想来不是臻州人罢。”
我点头道:“我不过游行至此,并非是臻州本地人。”
那小姐一副想来如此的模样,指了指那绸缎纺道:“这是我李家的绸缎纺,我便是臻州李家大小姐李壁瑜。”
语气里毫不掩自豪之色。
见小姐已经自报了家门,那婢女轻声随着道:“旻月见过姑娘。”
臻州李家我倒真是未曾听过,想来是在臻州有些声望的大户人家,便礼貌微笑道:“旻月姑娘不必多礼,民女元湘,今日能巧遇李大小姐倒是三生有幸。”
此话那李壁瑜倒是颇为受用,抿嘴笑了,神色温柔了不少:“元姑娘打哪儿来啊?”
我略一思索,微笑回道:“峪泉。”
“噢…”她眼底忽起两束光亮,问我道,“那元姑娘可知道镇守峪泉关的顾将军。”
原是哥哥的钦慕者,我心下哑然失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李小姐说的可是顾宸顾将军?”
她忙不迭的点头。
我道:“自是知道的,也曾有幸在峪泉关口见过几次。”
那李小姐顿时来了兴致,顾不得正在行舟,移身在我近旁坐下,倒是惊得那旻月慌了神小心护着,深怕她一个不慎落水。
李小姐却全然不顾这些,只拉了我的手道:“前两年随我父亲一道去临堰曾有幸见过顾将军一次,后来听闻他去了峪泉关镇守…”她微微垂首眉目间尽是小女儿之态,我禁不住微笑,听她继续道,“…我想着再过些时日,便不管不顾的偷偷跑去那峪泉关,也不知顾将军现在如何。”
见她神色黯然,却是要落泪的模样,我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顾将军现在很好,可是边关毕竟不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且不说那守关口的士兵是否会放行,就算你得了巧进去见到那顾将军,依照他的性子,也只会遣人将你原路送回。”
哥哥虽性子温润,不忍伤害,尤是女子,更是不愿过多牵扯徒留空念,而且过了这许久边关砥兵砺伍的生活,性格冷硬了些,她若是贸贸然跑去,十有八九要碰个冷壁的。
李壁瑜望着我却是满眼的不相信:“你与顾将军只堪堪见过几次,怎知他性子如何?我若去找他,说不然他会感动与我这番勇气,而且我李家虽不能与顾家相提并论,但也算得上家大业大,若是顾将军有意与我…他们顾家定然是拗不过的。”
言罢,只见她两颊泛红,似是瞧见了日后她与哥哥恩爱携手的模样,我掩嘴而笑,这般少女心思倒真是可爱得紧,看来这桃花我是替哥哥拦不下了,便只有他自己狠心断了去,念思及此,便也不再多言,只道:“李小姐若真有此意,那便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她欢心的笑了,全然无心机的模样:“那我便先谢谢你了。”
想来也不过是自小被家里宠爱的大小姐,性子娇纵了些,也是并无坏心的。
她道我是见过顾将军的,便把我当了自己人,很快与我熟稔起来,一路行舟向我介绍这周边景致,瞧着特色的小吃,便停下船来,让旻月前去买来与我尝个新鲜,我亦与她粗粗说了些边关的事情,她难得了解这些,只瞪大了眼睛听着,认真好学的模样。
“元姑娘你年纪不大,见识倒是颇广。”她赞叹道。
我垂首轻笑道:“碰巧知道些罢了。”
说话间才发觉行舟已经一个往返,已经快到我上船的地方了。
我问了那船家游船的费用,正要取银两,李壁瑜将我拦下道:“这艘小舟我已是包下了,我与元姑娘一路相谈甚欢,你便是我的客人,况且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便省下这银子罢。”
我也不多作推辞,谢了她,那船家行舟靠岸,我小心扶着登上石阶,一只手忽然自上伸来,我抬眼却见一双紫眸静静望着我,轻声道:“上来罢。”
我握上他的手,他微一用力,将我拉上岸,待站稳,我回身朝身后的李小姐微笑道:“今日同游甚是开心,多谢李小姐一路照顾。”
那李小姐却朝我略一点头,目光落在言玖身上,浮现出惊艳之色。
“这位是?”
我见她这副模样,想来那日在临堰街头堪堪也是这副场景,不由得好笑,这少女心倒是易萌动,介绍道:“这是我表哥,言玖,我们便住在清居客栈。”
言玖朝她略一颔首:“李小姐。”
李壁瑜面上微红,此时倒真是有了少女娇羞:“言公子,你们二位初到臻州对此处不甚了解,若是不嫌弃,我伴你们一道游玩如何?”
言玖淡淡微笑:“多谢李小姐一番好意,我们兄妹二人却不便打扰。”
明明是温言好声的语气,我却分明看清他眼底的冷意。
李壁瑜却已面染绯色:“谈何打扰,遇见已是有缘,那明日辰时,我们在此处不见不散了。”
“李小姐…”
言玖还有话欲说,那厢李壁瑜已吩咐船家撑篙远去,我皱了眉望着言玖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垂眸看我一眼,答得自然:“等你。”
我眉心愈蹙:“你等我作甚?”
他背手望我,紫眸微光淡淡,却美得摄人心魄:“我既答应了那老船夫要保护好你,我一向说话算数,自然该候着护你周全。”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好笑道:“阿玖你这病态未去的模样,到底谁照料谁还说不准呢。”
他也不恼,轻勾了勾唇角,笑容邪魅,贴近了在我耳畔道:“你这女子倒真是不识好玉,有眼无珠,我又何曾是轻言许诺之人,这般不懂得识趣。”
他气息温热轻抚过脸颊一阵**,我轻皱了眉,下意识的往后退开,他却欺身上前薄唇温热自我脸颊上擦过,我一愣,猛地退开他已是面有怒意,还未来得及发作,他已然无事般抽身而立:“时候不早了,寻些东西吃罢。”
“不必了,你自己去吃罢,我想回客栈了。”言罢,迈步欲走却被他伸手拽住。
“生气了?”语气里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我挣开他的手,眉心深皱,瞪他一眼道:“你这般轻薄的登徒子!谁要与你多言计较!”
他神色微变了变,而后不甚在意的轻笑道:“何必大动肝火,你既以为人妇,这些事情怕是早便经历过,又何必做此番姿态?”
“混账!”我怒目而视,只觉得气上心头,“莫说我现在是有夫之妇,待到不日我与我丈夫和离也轮不到你来多言教导!”
我一时羞愤交加,不愿与他多做口舌之辩,冷然拂袖欲走,他却大步阻了我去路,轻皱了眉,面色已不似方才般轻浮。
“你此番回去与你丈夫…要和离?”
“与你何干?”我冷冷望着他,不愿多说,掠过他身旁擦身而去,不再理会。
心里却一阵酸楚。
沈夙,再见便是要与你彻底撇清关系。
不知怎的,我忽然希望能留在这臻州久一些,再久一些,那样,我还可以与旁人说起我的丈夫…是了,我的夫君,念起来与我多么亲近…念起来,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