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蛮子不过尔尔!满万不可敌吗?我呸!”
尹正银弹剑而啸,睥睨天下。
此番仅率两千骑,翻过摩天岭,越过图们江,一路北上,遇城掠城,遇寨拔寨,顺风顺水,几无阻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吗?因粮于敌才是正道。
两千士卒折损不过十之一二,两千战马却变成了五千有余。每匹战马都没闲着,驮满了一路劫掠所得的财货。
女真蛮子未开化,人参炖肉,熊掌烧烤,貂皮剥下来就是围脖,虎皮捆在身上就是寒衣,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尹正银上马能杀敌,既可运筹帷幄,又可冲锋陷阵。下马能治国,管得了国计民生,断得了无头谜案。女真蛮子杀不绝,这些财货可是要派上大用场。宋人文弱,虚头巴脑好面子。见到异域珍品,还真是舍得花出大价钱。大宋可是遍地银钱啊,喂了狗了!
粗数之下,这批财货之所得,还可招募数千死士。
“二哥,我们已经深入女真境内,当年祖父统率二十万大军,也没有打到这么远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老觉得心里不踏实。”尹正银的胞弟尹正恩面有疑惧。
双下巴壳是尹氏祖荫,两人都是肥头大耳肚子圆,一看就是货真价实的亲兄弟。昔日兄弟俩英姿雄奇,文武全才。此番征伐经月,虽然连战连捷,却也有些憔悴,没那么风流倜傥了。
“子孙焉能囿于祖业!”尹正银长剑北指,豪气干云。
尹正恩张了张嘴,终于没再说话——也许二哥是对的?
今日之高丽,奸臣当道,外戚擅权,忠良避世。想祖父为国开疆,立下了不世功勋,却因功见疑,罢官入狱,郁郁而终。
兄弟二人私下募兵,潜入女真境内,当然不是为了想厮杀一场,出一口恶气。更不是为了打家劫舍,财货小事尔,须上不得台面。
坡平尹氏是高丽望族,祖父因科考从军,终成一代名将。此后尹家好男儿,多是马上得功名,在军中影响极大。而当朝奸贼蒙蔽大王,给祖父定的罪名,就是穷兵黩武,靡费国帑,致使国是惫弱,民不聊生,所谓“国虽大好战必亡”。难道衮衮诸公都不知道后半句的吗?
祖父入狱后,高丽与女真议和。且高丽一藩事二主,向大辽和大宋朝贡,天下自是太平无事。军队既虚耗军饷,又易生藩镇,就成了肤浅文官的眼中钉。
这就是当朝肉食者,有钱朝贡,无钱养兵……
兄弟俩所募兵卒,俱是被遣散了的士兵。出征前尹正银已经吩咐了,此去银饷丰厚,却是死生各安天命。若有被活捉者,要伪做大辽流寇,家中父老小儿自有尹家养活。
其实这些吩咐只是说说而已。大头兵被敌人捉了,有几个熬得住酷刑?女真与高丽终会再起战端。
至于兄弟两人之作为,却是宁教人知,不教人见,一概不认账——女真蛮子撕毁和议的次数还少吗?哪次不是随便找个借口,丢俩兵,少头猪什么的……
尹正恩却是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驰骋五百里,几无一合之将。这真是祖父举全国之力,率大军征伐数载的女真吗?
顺风顺水顺人心。尹正银自是豪情万丈,尹正恩也是踌躇满志,两厢一合计,就改了初衷——今番我兄弟二人,率两千穷卒,打下五百里江山,看奸臣庸官还有何话说!
国土虽广,无一寸多余。祖父已逝,父辈垂老,世界是我们的。全世界都是我们的!
尹正银拔剑转西行,尹正恩也指挥兵卒悍然跟上。
不日,大军抵达忽汗河。却见一座新立村寨,红砖围墙红瓦房,煞是气派。尹正恩暗自揣度,莫非是女真人放弃了图们江流域,阖族迁移北上了?这座寨子却是不大。
没等尹正恩说话,尹正银早已开始了战前动员,“数日跋涉辛苦,也没个硬仗打打!尔等加把劲,速度打下这座新寨,好生歇息则个!”
近两千穷卒,一路劫掠过来,早已富得流油,军纪更是涣散,与土匪无异。尹正银长剑一挥,众军卒发一声喊,乌央乌央地冲向了村寨!
村寨外有百余人犁田,见有大军冲来,顿时扔了耕牛犁头,发足向村寨奔去!
尹正银冲锋在前,衔尾紧追,正可一鼓而下。
没承想,红砖墙头上一阵箭雨,顿时有数十骑摔落马下。尹正银也险些中招,恼羞成怒,指挥兵马团团围了村寨,“拿下此寨,鸡犬不留!”
村寨不过弹丸之地,却是异常坚韧。尹正银又损失了百余兵马,费了一个多时辰,却仍未能攻上墙头,殊为怪事。
“不过一村寨尔!”尹正恩拦住了暴怒的尹正银,“二哥不必急于一时,徒费士卒性命!”
“也罢!待须臾破之,一把火烧了!”尹正银留在了队尾,指挥士卒徐徐攻击。
村寨未破,却见远方滚滚灰尘,沿着忽汗河有大队人马杀至!
趟过了万水千山,难道会在这弹丸之寨折戟?
坡平尹氏家学渊博,兄弟俩都是熟读兵书战册——围点打援!
尹正银亲率一千人马迎敌,尹正恩指挥另外六七百人,围攻村寨仍有富裕。
来敌不满千骑,却是横冲直撞。当先一员将领,络腮胡子上满是灰土,挥舞着一条硕大的狼牙棒,径向尹正银冲来!
尹正银的长剑乃高丽名匠精心打造,费钱三百余贯,当然不舍得与粗鄙的狼牙棒硬抗。马打盘旋之后,尹正银躲开狼牙棒,侧身一剑削向敌将。
那敌将却仗着铠甲厚重,不管不顾,狼牙棒横扫过来!
这厮不按套路来啊!打仗哪有这么流氓的?我削你一剑,你砸我一棒?尹正银身娇肉贵,当然不愿一命换一命。况且一剑削中,未必能斩掉首级。狼牙棒若是砸实了,肋骨恐怕要成齑粉……
尹正银好容易拍马躲开,再看一千属下,已经被敌骑从中间杀透,死伤不知凡几!
那狼牙棒还在追打,尹正银顾不得收拾属下,拨马就逃。尹正银一逃,属下哪里还有战意,只管乌央乌央地溃败。
尹正恩一边指挥攻寨,一边瞭望着这边,军中统帅就得眼观六路,统摄全局。不过此情此景尹正恩却有点不会了——双方人马差不多啊,还是以逸待劳的。怎么甫一接触,二哥就大败亏输了?
正惶惑间,紧闭的寨门却突然洞开,数百骑兵冲杀出来!
尹正恩第一时间做出了正确的决策——紧追着二哥逃跑鸟!围寨之卒也是一哄而散。
尹氏兄弟一边逃跑一边收拾溃卒。后面的追兵却是一边或斩杀或擒拿,一边紧追不放。
唉哟妈呀!这不还没攻破村寨吗?啥便宜也没赚到啊,有多大仇多大恨,至于这么不要脸地追吗?
慌不择路,深入长白山。
山势越来越险恶,只得牵马步行,好在追兵也骑不得马。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上得山顶之后,尹正恩居然发现,这是一处废弃的山寨。寨内空空如也,却无焚烧痕迹。想来此前有一伙土匪聚集于此,后来不知何故搬家了?
山门险峻,堆有乱石。尹正银咬牙切齿地指挥士卒,扔了乱石下去,居然将来追之敌挡住了。
检点士卒,尚有一千出头。小小一座村寨,居然让两千大军三停折了一停,今天出门没查黄历?这败仗吃得也是莫名其妙。
为将须注意细节,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尹正恩派出百名士卒,沿着山寨搜检。确实是空无一人,而且四周险峻陡峭,再无其它道路上山。山上有泉,林中有室,山顶居然有百亩大小。军卒带的干粮够多,杀马食肉也能顶得旬日。
古之英烈,宁死不屈。我死之前,敌不得寸进!
可是,困守此山寨,有何意义?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浑不知此祸何来,更不知下一步何去何从……
追兵被乱石砸倒了几个,再未发起攻击。尹正恩试探着说,“二哥,要不派个人下去商量一下,咱把财货留下,买一条生路?毕竟和这个村寨没有深仇大恨。”
“咱们死在山上,财货还不是他们的?”尹正银翻了个白眼。
尹正恩的话又被憋回了肚子——死前难道不会把财货扔下山崖的吗?
好吧,好像这也威胁不了人家……
对峙了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暗,看来要等明天再做计较了。
没承想,此时山下却有了动静。只见一架抛石机架在了路口上。尹正恩再次纳闷——山下是哪个脑残指挥的,敢是要往山上抛石头的吗?
须知山顶不等于城池,居高临下,同样一块石头,作用大不相同。从山下往山上抛石头,此为资敌!
“轰!”
抛上来的却不是石头。随着一声巨响,山顶上乱石纷飞,数十兵卒来不及躲避,登时被炸得七零八落。
艾玛,这是什么东西?世界变了吗?
尹正恩心惊胆战地躲在巨石之后观察,好像有人在调整抛石机。数十息之后,抛石机再次出手,这次的落点略靠后些。巨响又起,数十兵卒躲避不及,傻愣愣地丢了性命。
不过士卒终于学乖了,漫山遍野地跑,鬼哭狼嚎。兄弟俩人则脸色惨白,腿脚战栗,这是咋的了?
“二哥,此败,非战之罪……”尹正恩运筹帷幄。
“老三,女真人居然有如此利器。”尹正银指挥若定。
又是三声爆炸,整个山顶硝烟弥漫,到处都有惨叫声传来,俨然人间地狱。
“我们把士卒带出来,就有责任把他们带回去。”尹正恩面色慈悲。
“要为高丽大军留些种子……”尹正银忍辱负重。
下一刻,兄弟俩齐声呐喊起来——
“别打了,我们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