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起奏,无本退朝……”陈扬帝御前专侍马公公高声道。
最大的事情,还没商量就已经尘埃落定,因此马公公的声音落地后,乾清宫内一片寂静。
“退朝!”陈扬帝一挥龙袖,手搭上马公公的手背,慢慢地走下了玉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目送陈扬帝的身影消失在乾清宫门外,之前分列两端的大臣们也开始走出去。
陆子逸还是一动都不动,直到乾清宫内的大臣们都走光了,他才抬起头来,迈开步子,往殿外走去。
出了乾清宫,刚拐过一个宫墙角,他就被一个人给拦住了去路。陆子逸抬头一看,原来是汤达。
“令媛的良辰吉日,我早前已经差人送到汤大人府上了,难道汤大人没有收到?”陆子逸挑了挑眉。
“回国师大人的话,下官收到了。小女鲁莽,还请大人看她初犯的份上,原谅则个。”汤达不敢直视陆子逸的眼睛,半垂着眼睑对着陆子逸作揖。
他原本以为,陆子逸这次如此明目张胆地不把陈扬帝的旨意放在眼里,他往御前参上一本,定能让这个视规矩于无物的傲慢家伙吃不了兜着走。再不济,也能被罚个禁足反省之类的。哪里想到,这次的事件非但没有伤到陆子逸一根汗毛,反而使得他在陈扬帝那里得了个更大的恩宠!
负责主持皇陵大祭,这可是连皇子都休想染指一丝一毫的事情,却被陈扬帝指派给了陆子逸这个外臣!可见他在皇帝心中的那个分量,根本就不是他们之前想象的那样!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三岁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更何况是汤达这只在官场已经混迹了快二十年的老狐狸?所以他当场决定要跟陆子逸化干戈为玉帛,尽快恢复他们之间的关系。
汤达说完上面的那番话,仍然躬着身子保持着施礼的姿势。他在等陆子逸的回复,或者应该说在等他的态度。
只不过,他左等右等,一直没等来陆子逸开口。若不是他目光所及之处陆子逸所穿的那双一尘不染的黑色靴子从一开始就一动都没动过,他差不多以为这陆子逸早就自顾自地走了。
头顶上的太阳已经升得有点高了,那光线照射下来,渐渐地笼起了一层热浪。汤达被太阳光直射的后背上,那一圈的颜色深了好几个色,两只脚也开始变得微微发颤。
就在他觉得是不是自己赔罪的态度还不够诚恳时,陆子逸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自然不会同小孩子计较那么多,汤大人多虑了。”
“那是,那是。”汤达抬手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愈加小心地附和道:“若是小女大喜之日,国师大人能够前来赴宴,那将会是下官无上的荣光。”
陆子逸还是淡淡地:“令媛的好日子,我当然会厚着脸皮上门叨扰一杯,就不知道汤大人……”
还没等陆子逸说完,汤达忙不迭地接上道:“可以,当然可以,能请到国师大人,是下官的荣幸。”
“如此,就说定了。”陆子逸说完,不再等汤达有别的回复,径直往那宫门外而去。
陆子逸回到府上,看到八角走过,就把他给喊住了:“跟那小破碗说一声,让他准备一下,明天跟着我们一道,上禅林寺。”
“禅林寺?现在又不是过年,上那做什么?”八角有点疑惑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可是更奇怪的是,大人你为什么还要带上那个臭乞丐?”
陆子逸的声音往下一沉:“什么时候连你都学会质疑了?让你去你就去!若不然,我叫陆云把你送到黑谷喂马去!”
黑谷?一想到那个偏僻荒凉到除了整天跟几匹臭马在一块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件可拿来消磨时光的地方,八角就感觉到自己的脑袋立刻变大了数倍:“小的这就去传信!”
“你说什么?国师大人明天要去禅林寺?还要带上我?难道说大人他因为汤达家的那件事受了圣上的责怪所以想不开,想要出家去当和尚?可是,为什么还要拉上我?”汤碗听完八角的话,激动地跳起来,“咚”地一下,脑袋正好磕到那个门板上面,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八角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家的大人到底留了个什么样的玩意儿?
“大人好好的,出什么家?你这是在咒大人出事么?我呸呸呸!”八角一连往地上吐了好几口口水,这才再度抬起头来:“反正你准备好就是。”
八角说完,立马转身就走。多跟这个臭乞丐呆一会,他都会怀疑自己的脑袋会变笨。
第二天,当汤碗两手空空地走出房门时,却正好碰上了陆子逸。
陆子逸的眼睛从上到下,又从下往上地将汤碗看了个遍,这才开口道:“昨天八角没把话传到吗?”
汤碗其实才刚刚从床上爬起来,那磕睡虫都还没被她赶跑,脑袋里一阵迷迷糊糊的:“跟着大人您一起去禅林寺?知道,他说了。”
“他没告诉你我们这次去,得在山上住几日么?你就什么都不带地上山?”陆子逸的眉头皱了皱,气氛瞬间不妙。
“他没说……呃,他说了,只不过我给忘,忘记了。”汤碗回答得很快,但是她看到陆子逸的脸色在听完她的回答后,立马多云转阴就差打雷下雨了,连忙改了一下口。
况且,她也的确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所有的家当都在她身上穿着呢!
陆子逸看着她,看得汤碗的小腿肚儿又快要情不自禁地弹琵琶时,终于再次开口道:“走了。”
汤碗亦步亦趋地跟在陆子逸的身后出了国师府的大门,那里早就停好了一辆装饰极为精致却不张扬的马车。
陆子逸上了马车后,汤碗很自觉地站到了马车后面。在大陈国,身为奴仆是不能跟主人同乘一骑的,否则就会被判定为以下犯上而挨上十鞭子。而汤碗倒霉催的又不会骑马,所以她早就盘算好了走着去禅林寺。
只不过,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马车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奇了个怪了,刚才不是急吼吼地催着她出门么?怎么现在反而是不走了?汤碗有点不解地盯着前面的马车车厢,她很想知道这陆子逸的脑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负责赶马车的陆云从马车前面跳了下来,扯住汤碗的胳膊就往马车前面拖。
“你想干什么?”汤碗挣扎了一下,发现这陆云的手劲儿可比八角大多了,她怎么挣扎都不挣扎不出他的手掌心。
“大人说了,赶时间。”
“大人赶时间,那你就快去赶马车啊?逮着我不放算是什么意思?”汤碗放弃了挣扎,有点垂头丧气地被陆云拖着走。
“大人说什么是什么,哪来那么多的废话?”陆云一抬手将汤碗甩上马车前的横杠,随后自己也一跃而上,甩开鞭子驱使着马车向前行进。
马车很快就出了城,原本比较缓慢行进的速度开始变快。一开始汤碗还有那个兴致欣赏一下沿途的漂亮风景,到后来随着马车速度的越来越快,汤碗的那点赏景的心情早就飞去了爪哇国。她现在面色苍白,一边用两只手死命地扣着马车的那个车厢外壁,一边紧闭着双眼祈祷自己不会被这疯狂行进的马车给甩出去。
而专心赶路的陆云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她的这副惨样,继续将马鞭子甩得噼啪作响。
当马车终于停在禅林寺的山门前时,汤碗浑身软得就像是一团散架了的棉花,哧溜一下就从那马车横杠上滑了下去,瘫倒在地上。
“大人,你看他……”陆云看着这个面目狰狞的家伙,忍了好久才没有上前踹他一脚。
陆子逸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亮光,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们来早了。”
陆云一听,额头上就开始冒出一层细细的汗:来早了?这是在暗示他把马车赶太快了么?可是他每一次的加速,都是得到了大人的指令才去做的,难道说他刚才理解错了?
陆云战战兢兢的开口道:“是属下失职。”
“无妨,这禅林寺的枫叶乃是天下一绝,既然来早了不妨好好地停下欣赏一番。”
听到陆子逸这么一说,陆云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汗冒得更凶了:今天他们家的大人这是怎么了?禅林寺的枫叶的确很好看,可是那是秋天才有的美景,这大夏天的站在这里说赏枫叶?大人,你是认真的么?
不过,陆子逸已经将双手背负在身后,慢点踱到了马车的另一边,陆云也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汤碗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好多匹马儿踩了然后又被胡乱拼凑起来一样,一动就咔咔作响,痛得她直接睁开了眼睛。
一开眼,就看到自己四面八叉地仰倒在地上,头顶上就是那匹负责拉马车的马儿,那前腿儿就挨着她的脑袋瓜子动来动去。
这一马脚踩下来,还不把她这个脑袋踹出一个洞洞来?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汤碗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听到身后的动静,陆子逸头也不回对着陆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