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县衙的路并不远,不知不觉,便见前方府邸在望。
宋和担忧阿润,但这等感情之事,旁人很难插嘴。
路上人来人往,宋和看看手中的篮子,便问:“这里头是些什么?”
“是不是有点沉?”宋和方才不由分说替阿润把篮子接了过去,生怕她累到一样,让阿润有些过意不去,便笑道:“姥姥给我摘了不少瓜,有苦瓜,黄瓜,丝瓜……够我们吃一阵子的了。”
宋和道:“怎么好让老人家破费,一定要向公子要钱。”
“你说得对……”阿润喜笑颜开,如看知己,“我也是这么跟我姥姥说的。可是她却骂我掉进钱眼儿里了。”
宋和便笑。
提起老人家,阿润眉眼才又真正舒展开来,便说:“姥姥从小就很疼我,我也一直没怎么孝顺她老人家……到县衙来干活虽然好,不过也更难得有时间过去探望她了,幸好前几天我回家的时候,跟我娘说,让她有空就替我多去看看……”
宋和道:“你以后如果想念老人家,就直接跟公子开口,他不会不应的。”
阿润笑道:“他也许会答应,不过我怕我总是说要回家,他会扣我工钱。”
宋和哈哈笑了两声:“不会的。”
阿润喜气洋洋说:“我也是随口说说,你可不要向大人告我的状……今天我跑回去,也惹他不高兴了呢,不过姥姥倒是很高兴的,上两次我娘去看她,也给她带了些好东西,还给了点钱……她高兴的什么似的,其实我娘也是惦记着她的,只不过以前家里……所以我娘也不愿意总是去打扰她,免得总让她烦心,如今好一点了……才也高兴回去了……”
宋和听阿润慢慢说着家事,全是些他所没经历过的家常琐事,可是他却听得津津有味,丝毫厌烦之意都无。
阿润滔滔不绝说了会儿,舒了口气:“好了不说了,你一定觉得这很没意思……”
宋和道:“我觉得这十分有趣,而且我想……老人家也一定是位通情达理的,性格大概跟阿润你差不多?”
阿润的眉眼重又弯弯起来:“那当然……我姥姥不仅性格极好,年轻时候更是个美人……”她说到这里,就遗憾地摸摸脸:“可惜我跟她不怎么像……”
宋和复又喷笑:“叫我看,太美则妖,你这样却是正好的,增一分太艳,减一分则太淡,叫人看之心喜,觉得舒服。”
阿润有点不太明白宋和最后那两句话,不过听来必然是夸奖,于是便笑。
过了片刻,阿润忽然反应过来:“不过,太美则妖是什么意思?”
宋和挑眉不语,阿润后知后觉,指着宋和:“啊……小和哥哥,难道你是在说大人吗?”
宋和仰头大笑。
两人还没走到门口,就见有个小脑袋探了出来,毛振翼叫道:“阿润回来了!”
身后的毛双儿听见这声,如听号令,也跟着探头出来,一看阿润,即刻大叫:“润姐姐!”
两人飞快地往这边跑来,毛振翼跑到半路,忽然醒悟自己不能这样,便站住脚,假装看向别的地方。
毛双儿一径跑到阿润身旁,抱住她道:“你去哪里了,从早上就没看见你。”
阿润道:“我去我外婆家里了。”
毛双儿道:“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去?”
“这次我走的太急,下次等提前跟你六叔说声儿,他答应了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了。”
毛振翼听了,便道:“还有我!”
阿润道:“你站的那么远,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跟我们一起玩呢。”
毛振翼当然知道阿润是玩笑话,便向她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阿润从篮子里翻出一个红柿子,在衣袖上擦了擦,递给毛双儿。毛双儿接过来便吃,毛振翼终于忍不住:“还有我的呢!”
阿润便又翻了一个出来:“是我姥姥自己种的,非要让我带两个回来。”
毛双儿吃了口,又酸又甜,且又多汁,便道:“真好吃。”双手捧着柿子,啃得汁水横流,脸颊上也蹭到不少汁液,却浑然不管。
“看看你,像个小花猫一样,吃得到处都是……”阿润笑着,摸摸毛双儿的头,有几分欣赏地看着小孩儿,说道:“简直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毛双儿本以为阿润要训斥自己,听了最后一句,却乐得又大大咬了一口。
宋和偷笑,偏偏毛振翼在旁道:“是啊,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阿润看向他:“大毛,别忘了你的教习先生还没定呢。”
毛振翼顿时想起那个传说中爱打人先生,忙闭嘴:“我什么也没说。”
阿润也摸了摸他的头:“真是孺子可教。”
经过检验,证明那具女尸是被凌辱后杀死的,贺兰春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在逃的采花大盗,不过那贼最擅长高来高去,一时半会却无法缉拿归案,只能再寻对策。
次日,贺兰春华再度升堂审讯朱大之事,王林,白柔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除此之外,却另有一件意外之事。
那本来该上堂指认探监指认的吴狱卒,不知为何竟失踪不见,贺兰春华命人四处搜查,才在一间废弃破旧的屋子里发现吴狱卒的尸身,是被人刺破喉咙而死。
贺兰春华心知有异,仔细勘查了一番现场,无功而返。
只好先把白柔王林定罪,关押牢房,朱大案件暂时告一段落,贺兰春华命众衙役加紧搜捕采花贼之事。
且说自从阿润去了县衙当差,苗家的日子比之前要好过许多,苗老爹虽然偶尔喝醉了还会发作,但比之前已经收敛好多了。
但虽然如此,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苗老爹有一日大闹起来,又要拿爱夏爱冬出气,李氏出面拦挡,却被正在气头上的苗老爹狠狠地打了两下。
李氏跌在地上,又气又痛,爱夏爱冬哭叫着来扶起李氏,那边苗老爹却越发猖狂,叫嚷的十分难听。
苗老爹发过疯后,酒力涌动,加上也累,便睡着了,李氏停了哭,叫爱夏爱冬两人收拾东西。
两个孩子十分忐忑,爱夏问道:“娘,这下咋办?我们去找姐姐吗?”
“不行,”李氏摇头,低声说道:“你姐姐在县衙里干活,咱们去找她,给人知道了,会说她闲话,若是让知县大人们知道咱们家这样,也得瞧低你姐姐。”
爱冬带着哭腔问道:“娘,那么咱们去哪?”
李氏想了想,擦擦孩子脸上的泪:“咱们先回你们姥姥家里住上两日吧。”
李氏到了里屋,把自己以前攒下来的钱——多半都是阿润送回来的,她的薪俸,自贺兰春华嘴里扣回来的,加上做衣裳的钱,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三两多点儿的银子。
李氏把银子紧紧攥住,用手帕包了又包,最后塞进怀中,小心藏好。
李氏恨极了苗老爹,心里怨自个儿命苦,且带累了三个孩子。
临出门前她看一眼苗老爹,见他仍呼呼大睡,浑然不知其他。李氏咬了咬牙,便出了门。
把大门带上,娘儿三个,也不管天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路上蹒跚而行。
山风吹动,偶尔有野鸟怪叫,爱冬爱夏都极怕,却死死地忍着不敢哭出来。
李氏背着包袱,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借着头顶暗淡的月光,从黑暗里摸索着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才看到村庄的影子,李氏暗中松了口气,却叮嘱两个孩子:“见了你们姥姥,别说家里的事儿,知道吗?”两个孩子懂事的答应了。
李姥姥正要睡觉,忽然听到门响,侧耳一听,隐约听出是女儿的声音,急忙跳下炕出来开门。
大门打开,两个女孩儿先跑进来,抱住她齐齐叫道:“姥姥!”自然是有无限委屈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李姥姥也是过来人,谁家的妇人会半夜三更走山路?李姥姥看着两个外孙女儿,又看一眼李氏,并不问什么,只道:“快进来吧。”
李氏进门,把门重新关上。那边李姥姥便领着爱夏爱冬入内,一边问:“吃饭了吗?别急,姥姥给你们做。”
李氏在后面听着,本来这样的“回娘家”,对她来说是极为难堪的事情,此刻听着母亲的声音,李氏心里酸楚交加,捂着脸,忍不住就涌出泪来。
且说在苗家,苗老爹一觉睡到天明,听到耳畔鸟鸣鸡叫,他便从炕上起身,走到屋外。
平日里都有孩子在唧唧喳喳说话,加上李氏忙碌的身影,但是今日,家里却安静的异常,院子里只有几只鸡在来回走动。
苗老爹皱眉,走到厨下看了看,灶上冰冷,膛中无火,苗老爹大怒,还以为李氏故意不做早饭出去了,便粗声叫道:“爱夏,爱冬,你们娘呢!”
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声音,苗老爹呆了呆,走到套间里头,掀开帘子看进去,却见炕上空空地,被褥都依旧是整齐的模样。
苗老爹又叫两声,把整个院落走了个遍,都没看到人。
苗老爹站在院中,总算是回味过来:“该死的娘们儿,是跟我赌气回娘家去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来弄这等幺蛾子!”
苗老爹骂骂咧咧,最后又道:“闹腾来闹腾去,又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要回来的!”
他气吼吼地骂了两句,因没有出气筒在,十分无味,自己走到厨下,想弄点东西吃,却又懒的生火做饭,只好把昨日的馒头拿出来,就着剩下的咸菜吃了一顿。
苗老爹吃饱喝足,看着满院子的鸡乱叫,又去找了点谷糠撒在地上。他站着看了会儿,便去取锄头,想要下地干活。
不料才走到门口,便听到门外有声响,似女子说话的声音。
苗老爹一怔,以为是李氏回来了,他心中暗喜,嘴上却骂道:“该死的,知道回来了?有能耐你永远都别回来啊!”
苗老爹骂着,猛地便将门打开,一抬头,却惊了一跳。
只见眼前,并不是李氏,也非爱夏爱冬,却是一位极为美貌的中年妇人,气度高雅,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夫人。
苗老爹忍不住后退一步,竟有点说不出话来:“你、你是谁?”
那美貌的妇人望着他,神情却是淡然不惊的,眼神中甚至带一点冷。她左手边的一位管事妈妈,打量着苗老爹,出声问道:“敢问这里是阿润姑娘的家么?”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