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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19)(1 / 1)

元朔三年,武安侯田蚡入宫晋谒,着短衣,不遵仪制,武帝恼其粗鄙无礼,盖因犯“大不敬”之罪,武帝废其封爵。(起笔屋最快更新)

王太后大怒,怨怪皇帝人情不近。

这一日的长乐宫,太后与皇帝相对坐,剑拔弩张。

许久,皇帝撩袍起,向太后道:“母后若无旁的事,朕先告退,朝务繁冗,朕不便久坐。”

太后冷冷瞥一眼:“皇帝,哀家从来不知,你连见母后都生恶了,——这是从几时开始的事?”

“没有的事,”皇帝笑了笑,“母后无须多心,朕近日来忧烦朝务,是甚少絮叨家常了,改日朕再陪母后好好说说话。”

因起身欲走。皇帝行将告谒时,被王太后冷冷一句话又蹭燃了心里的火,太后不满道:“皇帝,您朝前繁忙,与你舅舅有何相干?为何狠心削他封爵、落他面儿?他毕竟是皇帝的舅舅,这般来,脸上好看?——帝舅无面子,陛下脸上也未必好看!”

是很重的语气,口含责备,这一时,太后外戚与皇帝势力第一次这么明昭昭地对上,皇帝蹙了蹙眉,这回是再不能含混过去了,因清了清嗓子,说:“母后,后宫不议政。高祖皇帝时传下来的规矩,朕不必再提醒吧?”

剑拔弩张。

一时间,殿内连空气都凝固了。

太后忽然扬袖,掌风狠狠落了案上,这怒气极盛,连皇帝都回身去看她,太后怒目撑张,质问皇帝:“这是你与母后说话的语气?皇帝!你便这样指摘母后错处?”因退后一步,手起,又缓缓地放下来,眼神吃痛地收紧——她太了解皇帝,皇帝虽重法度,但更重这孝悌之义,皇帝是个硬性的脾气,若与他硬撞硬,是讨不了好的,但她若偶尔服软,皇帝一定受不了,心觉愧对“孝瑾”二字,母子的情分,才能好生利用来。

皇帝果然软了声儿:“朕不是这么个意思,母后莫介怀。”

太后道:“既不是这么个意思,——彻儿一向孝顺,这母后知道。那你舅舅之事……?”太后轻笑,执意追溯往事,已求得皇帝恻隐,因说:“哀家早年入掖庭,服侍先皇,后承福祚生得平阳、南宫、隆虑三孩儿,因无男嗣,日子过得一向困苦来,多亏你母舅田蚡,一路扶持,待哀家不离不弃。彻儿你出生后,哀家总算有了个‘儿’,苦尽甘来,日子过得颇算顺遂,后争储君位,哀家抱着幼子如履薄冰、险步而走,每每回想,皆是血泪。若无你母舅一族扶持,哀家能有今日?——陛下能有今日?!”

皇帝说道:“这些朕都记得。”

太后拉皇帝手,言真意切道:“陛下既都记得,却为何……”是试探的口吻,再半句话,便不说了。

皇帝略略抬眉,眼神瞟向王太后,好半晌,方说:“恩是恩,罪是罪,并不能混为一谈。朕不想做个昏聩的君王——田蚡有罪,朕不能姑息!”

到底狠心,是块为君为帝的料。

王太后因乜他:“田蚡是何罪?值当陛下这般上心的?不过着短衣入朝晋谒,自家亲眷,须这般纲线不肯让么?”说了这份儿上还算没过线,但太后话锋一转,便指责皇帝另一桩事:“陛下近遭儿是否太过流连后宫了?枕头风吹的多了,连您的明辨善言都用错了地方!这后宫歪风,哀家怕是要肃一肃了!”

“母后!”皇帝哑然:“您……”

摆明挑刺儿呢,谁都知,皇帝最近夜夜宿桂宫,要说“流连后宫”,还不如说流连于桂宫远瑾夫人的温柔乡!

明煌煌的,竟将矛头指向陈阿娇,皇帝心中一震,只觉太后下狠了心要出手了,连他免田蚡封爵之事,都要怪罪到陈阿娇头上!

因争辩:“母后这话岔了,朕整肃朝纲,从来不会卖后宫的面子!枕边风一说,当是诳言,还望母后不要轻信。”

太后仍不依不饶:“从前皇帝不是这样的。皇帝与母舅关系一向好,田蚡纵然有错,卖个面儿,还能斩尽杀绝?皇帝莫要被狐媚子迷了心智,却全然不知!母后这都是为你好!彻儿,你好好儿想……母后能害你不成?”

“朕从未想过要对武安侯斩尽杀绝,”皇帝冷冷,“朕只是罢他封爵,给个教训。”

“那他已经不再是武安侯了……”

“他还是朕的舅舅。”

半丝不肯让。这便是为君之道,其实王氏从前是为有这样杀伐果决的儿子感到骄傲的,刘彻眼底野心勃勃,有这样的皇儿掌权,她这个太后的位子都坐的热乎又稳妥。但这回她却不高兴了,皇帝被一个女人迷了心智,连他舅舅都看不顺眼了!

王娡毕竟妇道人家,不会高瞻远瞩,她早已瞧桂宫不顺眼,那女人阴瘆瘆的长了一张陈阿娇的脸——实则是怎么个情况,皇帝包着,但明眼人不都清楚么!长门宫早已是个空壳儿,所有的恩宠都移来了桂宫,皇帝把堂邑陈氏的女儿放在了心底、放在了距未央最近的地方……

这自然,在长乐宫眼中,桂宫灼人而教人厌烦,王太后此刻将眼前一切的不顺心、将皇帝削田蚡封爵的罪责全都归在陈阿娇头上……

皇帝毕竟念在生母不易的份上,迁就王太后许久,但这回甩下面子牵扯进太后同母弟,王太后一时不适,便当面与皇帝不好看,因说:“田蚡犯了小小的罪,陛下便这般不依不饶,陛下可曾好好想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保他日皇帝心头之人不会也犯下‘小小之罪’,陛下到时有何颜面保她?”

这可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皇帝这一生最憎受人威胁,这回即便是他母亲说的话,他也不愿揭过,因回说:“田蚡之事,朕既已颁诏,便绝不会更改!母后不必费心。”皇帝已没有再谈的心思,面无表情道:“母后,朕愿你明辨是非,不盼您为朕分忧,但至少……不要拖朕后腿!”

这话说的很重。连太后都恍是一惊:“陛下这话……是何意思?”

“母后只须明白,朕绝不是受人蛊惑,才究田蚡之责。”皇帝的语气里听不出半丝起伏,仿佛只是在极平淡地陈述一桩事,他继续说:“从前田蚡与窦婴有隙,此桩事,朕已觉不悦。田蚡是朕舅舅,朕知他佐政有功,这许多年来,良田封邑,该给的,朕都给了。他为相这些年数,风评如何,母后会不知?朕睁一眼闭一眼容忍至今,也着实不易。”皇帝转而冷笑:“田蚡与刘安过从甚密母后也不知?好,朕权当母后是真不知!朕现下实实在在、明明白白告诉母后,您的弟弟、朕的舅舅,他未免与淮南王走的太近了!朕的朝廷,绝不允许外戚纳私结交权臣!”皇帝抬手一指——“更何况,他刘安还是个拥兵在外的诸侯王!”

王太后神色陡变。

“母后,您好自为之。”皇帝退了一步:“朕,这是在救田蚡!”

皇帝告谒退下时,天边猛地炸响一个闷雷。

仿佛就在耳边炸响。在他的玄色冕服拖地处炸开来。

汉宫回廊宫室,皆是一片隆隆之声。

元朔三年夏,匈奴侵入代郡,又入雁门郡。杀掠无数。

帝派大军征伐,盛怒无极。

同年秋,建朔方城。

秋风萧索时,皇帝大军出行,帝旌猎猎。

同行内宫人唯远瑾夫人一人,盛爱非常。

帝君年轻时,也曾说过绵绵不绝的情话。后来晚年时皇帝故地重游,再经博浪沙,想及往年之事,不觉泪下潸然。

他曾经年轻过,曾经刻骨铭心地为一人忧神伤心过。

年老的皇帝,躲在长安繁华的角落,想念他的盛世青春,再悲伤地离去……谁都不会知道,长安的上元夜,藏着君王的少年,以及皇帝年轻、奢侈的爱情。

转身离去时,满街繁华的灯色里,游人只记得有一个老人背影趔趄,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靡靡繁华的尽头。

这世上,无人会关心君王的深情与悲伤,史家的笔,只会记下一道又一道明君或昏君的诏谕,留待后世评。

但如果可以,他真想在那一年的博浪沙,长久地停驻。

大概连风里都刻满了她的笑意,皇帝伸手,拂之不去。

再拥抱。满胸怀都裹着了她的温暖。

陈阿娇的温暖。

这一年,他声势浩大地出行南幸,随扈美人只带了这么一位,众人皆说远瑾夫人福祚太厚,皇帝待她那样好,南幸时连皇后都未同往,皇帝却将远瑾夫人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他们都知她是“远瑾夫人”,只有皇帝,在此时松泛了一口气,抱着他的“娇娇”。

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叫她,娇娇。

傍晚,南幸大军路经博浪沙,皇帝命停驻。

大军就此驻跸博浪沙。

帝旌在风里猎猎。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尽量争取二更。。。。给我力量吧!!!!但……不保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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