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唐伯爵书房中,伯爵大人正拿着鹅毛笔写着什么。我进来之后,他好像正好告一段落,郑重地画了个句号,将笔插进墨水瓶里,才抬头跟我说:“啊,拉莱耶阁下,随便坐。”
我搬张靠着墙的椅子放在他桌子对面,好奇地问:“伯爵大人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吗?”
福尔唐伯爵抿了抿嘴,皱着眉头说:“听说你收养了个伊修加德人当妹妹?”
“嗯,有这么回事。是犯忌讳吗?伊修加德不允许异邦人收养本国人?”
福尔唐伯爵赶紧摆摆手说:“不是不是,你别想岔了。你知道她的身份吗?”
我点点头:“知道,为生活所迫的惯偷嘛。毕竟年纪还小,我觉得还是能够让她重归正途的。”
福尔唐伯爵松了口气说:“你知道她的身份就好说了。我还以为你们被人家装可怜给骗了呢。”
他顿了顿,又说:“虽然说重归正途……啊,当然,这点我毫不怀疑拉莱耶阁下的能力。但是要多久的时间才能重归正途?总不能一直背着这个污名吧?
拉莱耶阁下,您既然要收养她,那就要想想喽?怎样弥补她之前的罪过,让孩子能够轻松地踏上接下来的人生旅途。”
唔……这个我倒是没想过。我只是想着既然遇见了,就不妨伸手帮一帮,带一带。她自己身上背负的债,让她自己以后有能力了再偿还就是了。却没有想到,既然是我来带她,那就相当于她的监护人,要对她的过去负责了。
这可不是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小姑娘家努力打工赚钱还债之类的温情故事。在冷冰冰的伊修加德,奥索莉偷了别人的钱,吃上一顿饭,说不定别人就少了这笔钱,饿上一顿。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伊修加德闭关锁国,被锁在里面的这些人,也就那些贵族能天天灯红酒绿,其他人谁不是在生死线上挣扎?
明知道她是惯偷,却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已经是这些伊修加德人能够给予奥索莉的最大的温情了。
既然如此,这些人情债得尽快还上才是。可不能慢悠悠地,说什么等奥索莉学成了本事再回来还债。在这漫漫长冬,说不定有的人就缺那么一点钱,才能活下去呢?
想到这里,我却是有点等不下去了:“伯爵大人,还请您指点一下,该怎么让小姑娘彻底洗清了这些过去?”
福尔唐伯爵手指头敲着桌面,低头仔细想了会儿说:“这样,我会派人出去好好打听一下,看看她之前偷过多少东西,造成了怎样的后果。然后由我这边派个人,做个见证,让小姑娘挨家挨户去还钱就是。就算有什么用钱无法偿还的后果,有我家的面子也足够还上了。
话说,拉莱耶阁下也不用想得那么悲观。如果小姑娘偷的钱多的话,哪里还能惨到这个地步?最多也就是小偷小摸罢了。我对你说的偿还,更多的还是希望小姑娘别背着太重的心理包袱,这样对她的成长有好处。”
我点点头:“那就拜托伯爵大人了。”
福尔唐伯爵摆摆手:“不妨事,为孩子多操点心,终归是件好事。”
说话之间,福尔唐伯爵又皱起了眉头:“唉,民众已经如此艰难……”
他叹了口气,没接着说下去。
我耸了耸肩。海都还好,靠海吃海,就算再穷,钓钓鱼还是有饭吃的。再加上地处南方,气候温和,无论如何都冻不死人。而沙都乌尔达哈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大群的阿拉米格难民到现在还没保障温饱呢……
书房里一片沉默,我坐得尴尬,便告了声罪,回到客厅。
艾拉还在摆弄奥索莉,现在是在尝试给奥索莉的头发编辫子。小姑娘头发才多长,又顺又滑,结上辫子立刻就散开了,引得艾拉和塔塔露乐此不疲,一边惊叹一边再接再厉。而奥索莉又不敢反抗,只能眼泪汪汪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腿,整个人僵直在那儿。
看到我出来,她赶紧向我投来了求救的眼神。
噢噢,很机灵嘛!为了更快地建立信赖感,这里我还是配合下小姑娘好了。
我拍拍艾拉肩膀说:“暂时停一停吧,看把小姑娘吓得。”
艾拉听我这么说才住手,把奥索莉掰转过来,果然是泪汪汪的,赶紧摸摸头发说:“不哭不哭,跟你玩呢,不哭哈~”
其实我觉着奥索莉倒不是被吓着,只是手足无措兼尴尬害羞罢了。本来是个傲得不得了的独行小贼,就算害怕了,也会咬着牙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现在蹲在一辈子都不见得能进得来的伯爵府,艾拉这样的大英雄和她如此亲昵,奥索莉怕是连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日子吧。
就看着奥索莉眼中的泪水越蓄越多,最终还是盈眶而出。她干脆抱着艾拉的腰,把脸伏在艾拉怀里嗷啕大哭起来。
艾拉慌了手脚,双手举起,看着我说:“我没……不是……不哭不哭……”
奥索莉一边哭,一边抬起头,把艾拉的手拉到自己头上蹭了蹭。
艾拉错愕了一下,表情放松下来,把奥索莉搂进怀里,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不要怕哟,我在这里呢。”
塔塔露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她伸了伸手,也想抱抱奥索莉。但是塔塔露看看自己的小身板,沮丧地叹了口气,只能担心地坐在一边看着。
情绪发泄是人类面对环境激变的相当有效的适应方式。歇斯底里地狂哭了好一阵子之后,奥索莉才吸着鼻子,从艾拉怀里起来。看到艾拉胸腹之间被她的眼泪鼻涕沾得一塌糊涂,奥索莉的脸不由得红起来,不好意思看艾拉。
艾拉毫不介意地摸摸奥索莉的脑袋,又轻轻掐了掐她的脸,笑着说:“我去换套衣服,让你拉莱耶哥哥和塔塔露姐姐陪你,乖。”
奥索莉老老实实点点头。艾拉对我眨了眨眼,站起身去了客房。
发泄完了,就该说正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