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是跟随赵姬来到上林苑的，这时候秦王已经坐在高位，太子子楚就坐在他的下首。子楚见赵姬母子到了，便快步迎向前，拉住赵姬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
这一幕云姬看到了、王后华阳夫人看到了、坐在高位上俯瞰一切的秦王也看到了。
赵姬母子回来不过几日，整个咸阳宫便已知道，赵姬才是太子心尖上的那个人。
子楚从来不掩饰自己对赵姬的喜爱。
这种喜爱让秦王不由自主地看向赵姬。
这个来自赵国的舞姬的确很美。
娉婷袅娜的身段、艳若桃李的脸蛋。她能获得太子子楚的喜爱不是没有道理。
而这种喜爱、却是秦王赢柱再也无法想象的感情。因为太长的岁月已经让他忘记了自己年少时曾经有过的悸动，那种感情好像已经被时间稀释，留到现在、就只剩下个朦朦胧胧的影子。
赢柱有些嫉妒子楚。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将视线转移到嬴政那边。
“是政儿来了吗？来，快坐到孤的身边来。”
秦王向嬴政招了招手。
场上的丝竹声未歇，舞女亦在翩翩起舞。秦王的声音不大，落在每个人的心上却成了一场轩然大波。嬴政才回来多少日，秦王怎么就记住了他的名字、还对他表现的如此亲昵？莫非因为太子对赵姬的喜爱、使得秦王都对嬴政这个孙子刮目相看？
每个人心里都在问，嬴政心里也在问。
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穿过那些穿着清凉的舞女，来到了秦王的身边。他想下跪，却被秦王一把拉住，嬴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坐到了秦王的怀里。
他坐在了王座上。
无数视线聚集在嬴政的身上，让他觉得如芒在背。嬴政的手被秦王紧紧攥着，那种粗糙的触感让嬴政觉得刺痛，他抬头去看秦王的脸，发现他嘴角扬起、正浅浅的笑着。
“大王似乎对公子政青眼有嘉。”
王后华阳夫人似是无意中说到。
在赵姬母子回到秦国之前，无论是华阳夫人还是云姬，还是秦国上下所有的卿士，都以为成娇会成为子楚的嫡子。这个庞大的国家，终有一日会落到这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身上。
但是赵姬母子的到来打乱了这一切。
这让华阳夫人始料未及。
她现在是秦国的王后，是这个国家权力最高的女人，在宫廷的三十年生活里，她打败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敌人，可是她却没有办法为秦王赢柱生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
当日吕不韦带着五百金找到她，希望她能认当时还在秦国当质子的异人为子，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因为这是对她的侮辱。
这个侮辱会无时无刻地提醒自己没有办法拥有一个儿子的事实。
但是他的弟弟阳泉君出现了。
他说、如果子楚可以娶他的女儿为妻、并生下带有家族血脉的儿子，这个儿子就很有可能继承这个庞大的国家，那么家族的荣耀就永远也不会衰败。
色衰而爱弛。赢柱的宠爱终究比不过家族的血脉。
只有家族的血脉、才能让她享受永世的权力。
“王后有没有觉得，政儿与孤特别相像？”
秦王将嬴政抱在自己怀里，好让坐在身旁的华阳夫人得以看清嬴政的面貌。秦王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在享受。
享受他作为这个国家的主人所拥有的权力。那种合理的、伤害别人的权力。
别人的痛苦让他觉得热血沸腾。
这是他很久都没有体会到的感觉。这是连最年轻妖娆的身体都不能让他体会到的快感。
华阳夫人随着秦王的眼神看向嬴政，她的眼神像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让人遍体生寒。
“大王说的极是，公子政、的确与大王相像。”
其实有什么相像的呢？
如今的秦王像冬日的枯木快要腐烂发臭，嬴政却日夏日的海棠娇弱绚烂。
但赢柱是秦国的大王。
他说的话，只能是对的。
“政儿从前在赵国定然受了许多苦、书也必定未曾好生读过。今后不如就随孤一同住在甘泉宫，多多接触秦国的优秀卿士，也好早日熟悉秦国的水土风物。”
同住甘泉宫？
华阳夫人唇边扬起一抹笑，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她的目光看向坐在台下的子楚，又看向子楚身边的赵姬，然后定格在她的亲侄女云姬身上。
云姬也看着华阳夫人。
这是她头一次感觉到危险。她从不以为赵姬母子回来之后她的地位会有什么变化，如今才知道，赵姬是妻，她是妾，赵姬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能名正言顺的坐在子楚身边。
在短暂的视线交流中，华阳夫人和云姬达成了共识。无论是赵姬还是嬴政、都不能活。
那天晚上，嬴政就搬到了甘泉宫。
秦王赢柱让嬴政跪在地上、不准抬头。
“孤的父王是秦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他完成了先祖一直没有完成的功业……可他却在那个位置上待了太久。”
“孤从很久就开始等待了。”
除了秦王和嬴政，甘泉宫里空无一人。昏黄的烛火在空中跳动，让秦王的脸看起来晦暗莫名。
“孤曾经挖空心思讨好过他。”
“在咸阳时，孤日日遣人入宫问安视膳。每逢佳节，孤必定搜集奇珍异宝殷勤孝敬。于是他终于可以看见孤，他赏给孤大量户邑、他封赏孤为安国君……终于，他让孤做了他的太子。但是那一年、孤已经三十九岁了。”
“但是没关系，孤成了太子了，成了除了他以外在秦国最有权力的人。孤曾经天真的以为，只要孤成了太子，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好的，孤只要耐心的等待就可以了。可是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孤成为太子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出使他国……呵呵，对，就是去当质子。孤当了十五年的太子，孤便当了十五年的质子！”
“十五年啊、十五年。人一辈子、究竟有多少个十五年？等我接到他的死讯回国的时候，我已经年老如斯、连自己的双手都无法控制！”
秦王将桌上的杯盏扫在地上，可他的双手却在空中颤抖。四散的茶水刚好溅在嬴政的脸上，嬴政只能将自己的头埋的更低。
可秦王却让嬴政抬起头来看他。
“如果你恨一个人、就让他当太子吧。”
“那绝对是个让人痛苦的位置。”
秦王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画面，大多数都是以前的。
那时候他还年轻，那时候他还幻想拥有秦国这个伟大的国度之后一展抱负、吞并六国，创立一个连他父亲都不敢幻想的王朝。
可是现在……
秦王缓缓睁开眼睛，勾唇轻笑。
可是现在、他只想享受作为帝王的极乐之乐。
“今日让王后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