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护士急匆匆地推开了病房的门,声音中透着难以掩饰的喜色:“陈小姐,好消息,医院方面已经找到了和你女儿血型匹配的心脏,请你们做好准备,手术很快就可以进行了。”
“什么?已经找到了?你说真的?”陈敏馨惊喜地望向那名护士,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
照顾了安晴这么多年,陈敏馨深知和安晴血型相匹配的心脏有多难找,在中国等了十多年都没有消息,到日本才过了一个就找到了,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当然是真的。”护士笑道:“安晴的主治医生刚才通知我,他说今天有一个人因为飞艇出了事故而去世,去世前他曾签署过器官捐献协议,他的血型十分特殊,原本医院还担心没有人的血型能和他匹配,后来医院经过调查才发现,你女儿的血型刚还与他相符,所以医院当机立断,决定用他的心脏来为你女儿进行手术。”
“妈妈,她说的是真的吗?是不是我的心脏病可以彻底治好了?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去上学?可以不用一直待在家里了?”安晴迫不及待地问。
“当然,只要你的病好了,以后想去哪里都可以,妈妈绝不阻拦。”陈敏馨一脸欣喜地说着,脸上的笑容温柔似水。
“太好了。”安晴欢呼了一声,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夏烽涵,笑着道:“烽涵,你可要说话算数,等我病好以后,你一定要教我弹琴。”
“放心吧,等你的病痊愈了,你要学什么我都教你。”夏烽涵轻笑道,笑容中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安晴开心极了,先天性心脏病从她出生起就一直纠缠着她,时时刻刻都在吞噬着她的生命,因为这种特殊的疾病,她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尽情地玩耍,不能上学,更不能进行剧烈运动。
她每天被迫待在家里,在遇到夏烽涵之前,没有人陪伴她,也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她渴望像别的孩子那样尽情地玩闹,平凡而快乐地成长,可是她的心脏不允许她那样做,她的心脏就像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只要她的情绪稍稍不稳定,它就会立即爆炸。
如今终于能够摆脱这个令她孤独痛苦的炸弹了,安晴自然满心欢喜。
当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头脑时,夏烽涵仍然保持着清醒,一副副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尤利塞斯写在信上的话语、标着数字的心形照片、雪镜纯所说的最后的时间……一切的证据都在指向那个既定的结局,但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夏烽涵始终不愿相信那会是一切的终结。
夏烽涵看了看一无所知的安晴,又看了看大松一口气的陈敏馨和安程,轻声问:“将心脏捐献给安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护士看了看手中的单子,回答道:“他叫雪镜纯。”
听到这个名字,夏烽涵的脸色微不可察的变了变,千言万语堵在他的心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事情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雪镜纯到底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夏烽涵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陈敏馨和安程,当他看到他们满脸喜悦,毫无心虚或难过的神色时,他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陈敏馨和安程并不知道,那颗能救安晴性命的心脏,究竟是怎么来的。
安晴刚才也因为高兴过头而忽略了有关捐献者的问题,如今听夏烽涵提起,她连忙说:“等我的手术结束以后,我们一起去把心脏捐献给我的那个人家里看一看吧。他死了,他的家人一定很伤心,而且要是手术成功的话,我也应该感谢把心脏捐献给我的那个人和他的家人,如果不是他们,我绝不会有痊愈的机会。”
“好,晴晴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陈敏馨坐到安晴的病床边,将安晴嘴角的奶油擦干净,笑得合不拢嘴。
夏烽涵拿出手机,输入了几个关键词,将网上关于这次飞艇事故的报道搜索出来。报道上显示,雪镜家二少爷雪镜纯的飞艇被松田家的人劫持,在两千多米的高空中,雪镜纯从飞艇上坠落,目前已确定身亡。警方认为这是一场帮派之间的斗争,可是直到目前位置,不管是松田家还是雪镜家,都没有对此次事件做出任何回应。
报道中有一张雪镜纯的照片,照片中的青年有着俊美的五官和礼貌的笑容,他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发,肌肤在阳光下像是即将融化的冰雪,看上去就像是位出生豪门的富家公子,没有半点混黑社会的人该有的阴沉狠辣。
“烽涵,你在看什么?”安晴凑到夏烽涵身边问。
“我在看有关飞艇事故的报道。”夏烽涵将手机递到安晴面前。“你看,照片上的这个人就是在飞艇事故中遇害后将心脏捐献给你的人。”
“是他!”安晴惊呼出声。
夏烽涵一愣,难道安晴和雪镜纯认识?
这个念头一从他的脑海中冒出,夏烽涵赶忙看向安晴,急切地问:“安晴,你认识他?”
“他就是雪镜纯吗?他……他真的死了?”安晴喃喃自语,声音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失落。
不知为何,在得知雪镜纯的死讯后,安晴的心突然狠狠地颤动了一下,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破碎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一样。
安晴摇摇头,自我暗示说这是错觉,错觉。自己只不过是因为曾经帮助过她的人去世而觉得难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她的确失去了某种东西,而且失去的是她永远无法挽回的重要存在。
陈敏馨见安晴脸色不好,担心地问:“晴晴,你怎么了?”
“妈妈,还记得我们来日本的第一天遇到帮派斗殴的事情吗?”安晴小声问。
陈敏馨点头,心有余悸地道:“当然记得,那天可真是吓死我了。”
在安程夫妇带安晴来到日本的第一天,三人很不幸地遇上了帮派斗殴事件,在日本这个允许黑道合法存在的国家里,帮派之间的斗殴并不罕见,时常会有无辜群众卷入到斗殴事件中,造成人员的伤亡实属常态。
陈敏馨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在他们带着安晴来到日本的那一天,正好遇上两个帮派的人拿着真枪实弹准备开打。当时被卷入这场斗殴的群众很多,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对于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普通人来说,想要在两派黑道人马制造的枪林弹雨中存活,那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偏偏就在每个人都陷入了绝望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年轻男子从两个帮派的包围圈外高举着一把匕首走了进来,在场的黑道人士没有任何一个敢阻拦他的脚步,每个人都抬着头,死死的盯着他手中的匕首,目光忌惮而又敬畏。
男子将匕首插在两路人马中间,大声说了一句日语,然后奇迹般的一幕就此上演了。原本正叫嚣着准备开火的两个帮派瞬间哑火,他们以匕首为界限,泾渭分明地站在两边,如同两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站在自己的阵营中等待长官开战的指令。
这时有人走进了包围圈,开始疏散群众,群众们如获大赦,争先恐后地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那时候安程和陈敏馨因为混乱与安晴走散了,而就在两人焦急万分时,先前的那个拿着匕首出现的年轻男子走到了他们面前,礼貌地用日文朝着他们说了句话,在发现他们两完全听不懂日文后,年轻男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着他走。
安程夫妇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跟着那位混黑社会的年轻人走出了两个帮派的包围圈,然后便看到了刚才在混乱中与他们走散的安晴。等他们回过头想向那个带他们找到安晴的年轻男子道谢时,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安晴指着雪镜纯的照片说:“当时就是他叫人去阻止那场斗殴的,疏散群众的人也都是他的手下。”
“那天你遇到的那个阻止帮派在斗争时将普通群众卷入其中的人,就是雪镜纯?”夏烽涵问。
安晴点头,庆幸而感激地道:“对,那天要不是他的话,我可能就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那天突然出现的两个帮派占据了整条人行道,人们慌乱地逃离,安晴与安程夫妇被人流冲散。安晴着急地四处寻找安程夫妇的身影,却不知被谁从后面撞了一下,她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倾倒,正当她即将摔倒之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気をつけて。”
抱住她的人这样对她说,但是她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和年纪她差不多大的青年,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他,可安晴却下意识的有种安心的感觉,就好像只要有这个青年在,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安晴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拉着雪镜纯着急地说:“哥哥,我和爸爸妈妈走散了,你能帮我找找他们吗?”
在听到安晴的话时,雪镜纯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一时忘记了该作何反应。安晴见雪镜纯不说话,她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里是日本不是中国,她所说的中文眼前这个人可能根本听不懂。
这个想法一出现,安晴顿时慌了神,她努力用手比划着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因为太过着急而不知道应该如何比划才能将自己想说的话传达给对方。
安晴急得眼睛都红了,薄薄的水雾在眼眶中闪现,仿佛下一秒就会凝聚成眼泪流出来。在听到安晴带着哭腔的语调时,雪镜纯终于回过了神,他握住了安晴那双不知道该如何比划的手,用安抚暴躁的宠物猫咪般的语气温柔地说:“别着急,我会帮你把你的爸爸妈妈找回来的。”
安晴一愣,她完全没料到青年会说中文,而且还说得这么流畅。
雪镜纯微笑着看着平静下来的安晴,看着他的妹妹,这个他这辈子最心疼的人。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将它交给身后的池田明矢,然后低声对着池田明矢吩咐了几句话。
池田明矢闻言朝他微微鞠躬,说了一句简短的日文,安晴猜那句日文应该是表示他明白了之类的意思,因为她看到池田明矢在下一刻便带着匕首朝包围圈跑去,像是接到了命令的士兵赶去执行任务一般。
安晴完全呆住了,她原本只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试一试的,她知道黑道人士打架时,普通人那绝对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的。全日本没几个人敢管黑帮的事,没想到自己居然人品大爆发,明明是病急乱投医,却遇上了一个神医。
“小姑娘,你为什么要叫我哥哥?”雪镜纯突然问。
安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看起来比我大,我叫你哥哥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对,你叫的很对。”雪镜纯笑了笑,笑容中透着安晴看不懂的复杂。
安晴正想问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雪镜纯却突然伸手指着前方的某处,说:“你看,那是你的爸爸妈妈吗?”
安晴顺着他所知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刚才和自己走散的安程夫妇,她急忙高举手臂,挥舞着朝他们大喊:“爸爸,妈妈,我在这里。”
雪镜纯凑近安晴的耳边,对安晴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日文,然后朝着两方黑道人马对峙的地方走去。
街角处,数百人分别在匕首的两边默默站立,他们手持球棒或钢管,如同两军对峙。只要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嘶吼着往前冲,但是插在街道中央的一把匕首强行斩断了这场即将发生的械斗。两个帮会的械斗因雪镜纯的命令而暂时中断,在那段时间里,这几百个男人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人群被疏散后,雪镜纯走上前,将匕首收入怀中。当他经过街角时,那些沉默站立的男人纷纷向他鞠躬,如同军人向前来检阅军队的帝王致敬。雪镜纯不疾不徐地带领着自己的手下从中走过,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等安晴到了安程夫妇身边,回过头想要寻找他的踪影时,却发现自己的身后空空如也,那个为她找回父母的人已经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中。
雪镜纯在离开前对安晴说了一句话,安晴觉得那句话应该是再见之类的意思。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那句话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永别了,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