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韵想从安忆语的脸上找到开玩笑的痕迹,可安忆语的神色认真得完全不像是在说笑。
“为什么?”顾清韵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安忆语看着他,目光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怜悯:“为了调香术的传承。”
“我听不明白。”
“姓顾的不一定是调香师,但调香师一定姓顾,这句话您可知晓?”
“我知道,这是顾家为之骄傲的话。”顾清韵说这句话的时候全然没有骄傲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安忆语这个时候提到这句话绝对没什么好事。
“顾家的调香术传承了数千年,在这期间和其他家族难免会有姻亲关系,可是为什么顾家的调香术依靠血脉传承,拥有顾家血脉的人却不一定是调香师?”安忆语问。
顾清韵神色一变,顾家同其他家族联姻,按理来说其他家族的后代也会因此而拥有顾家的血统,可是这么多年来居然一个外姓的调香师都没出现过,这种情况的确有些古怪。
“你知道原因?”虽然口头上是在发问,但顾清韵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您的家人难道没有告诉过您吗?”
安忆语那种介乎肯定和嘲笑之间的语气令顾清韵觉得很不舒服,但顾清韵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老实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安忆语轻轻地笑了笑,他的笑容如同湖面上的碎金,轻轻一晃便会失去踪影:“顾家的人能够调制出安魂香,是因为顾家的血脉中传承着一种特殊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与生俱来的,但并不是谁都可以使用的,就像人的潜能需要经过开发才能运用一样,顾家传承于血脉中的力量需要特殊的东西激发,这种东西被顾家的人称之为香引。”
顾清韵接过他的话:“也就是说,顾家的人必须在使用了香引之后才能获得调制安魂香的能力?”
“准确地说,是侵入人类意识的能力。”安忆语纠正道。
顾清韵知道,调制安魂香的第一步是侵入别人的意识,只有在别人的意识中找到让那个人痛苦的根源,然后根据这个根源选择好适合的香料,安魂香的调制才能够顺利进行。
其实世界上拥有成为调香师的天赋的人有很多,可只有顾家的调香师有能力侵入别人的意识,所以也只有顾家的调香师才能调制出最适合客人的安魂香。
“这和调香师没机会转生有什么关系?”顾清韵想不明白两者之间的关联。
“引香需要用特殊的材料调制,其中最主要的一种材料,便是调香师的灵魂。”安忆语微笑着公布了真相。
顾清韵震惊地望着他,一时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每位调香师去世以后,顾家都会派专门的人员收集他的灵魂,然后用其调制引香。引香调制成功后,灵魂自然会消失,调香师连灵魂都没有了,又怎么会有机会坠入轮回?”安忆语轻声道。
顾清韵呆呆地站在门口,安忆语的声音通过空气传递过来,清晰地在他耳边萦绕,却令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世界是公平的,拥有了异于常人的力量,必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调香师因为安魂香的传承而失去转生的机会,在下觉得这样的代价与得到的力量相比太过巨大了一些,望顾先生好自为之。”
看了一眼明显想说什么,却有什么也说不出口的顾清韵,安忆语轻笑着下达了逐客令:“在下言尽于此,顾先生慢走,恕在下不便远送。”
……
与此同时,日本东京的某栋别墅中。
云义海推开地下室的门,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明亮的灯光洒满了整个地下室,将这个狭小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地下室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具黑色的铁棺,密集的白银长钉把棺材封死,棺材被银色的锁链紧紧缠绕,一把银锁将链子扣牢,锁上印刻着入葬的时间和死者的名字。
云义海走到棺材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棺材的每一个细节,就像是深情的男子在抚摸爱人的肌肤。他用手指将长钉拔出,白银长钉在棺木中镶嵌得很紧,但在云义海面前,它们却像是纸一般脆薄。
他握住了锁住棺材的那把精巧的银锁,将灵力聚集到手中,蓝黑色的火焰从他的手掌中升腾而出,仿佛来自地狱的鬼火。颜色诡异的火舌舔舐着白色银锁,白银在火焰的高温下融化成液态,从云义海的指缝间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如同一颗颗银色的泪珠。
随手将化掉的白银扔开,云义海将手放到了棺材盖上,黑色的盖板被轻轻抬起,他的动作轻而缓慢,就像是害怕惊扰了棺中的人一般。
这是一具用于封印吸血鬼的铁棺,也是雪镜纯自己选择的长眠之所。他在身前吩咐过伊恩和尤利塞斯,他们最后的任务就是在他死后挖出他的心脏,然后将他的心脏送到医院捐献给安晴,再将他的尸体放到这具由他自己事先选好的棺材中,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为了寻找这具棺材,云家耗费了不少力气,可如今棺材就在自己的眼前,云义海却不由的犹豫了。他不敢掀开棺材的盖子,因为他害怕看到棺材里面的东西。云义海静静凝视着自己面前的棺材,似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地下室中寂静无声,时间仿佛在此时凝固,云义海抚上棺盖的手有些发抖,好几次想要转身离开,却又觉得自己的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无法移动。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云义海的影子中钻出,逐渐化为人形。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黑发黑瞳,如墨的长衣像黑色的烟雾般将他轻轻包裹。他的眉眼锋利如刀,五官精致如画,浑身散发着一种无可匹敌的冷冽气质,仿佛从寒冰中苏醒过来的恶魔。他伸出一只苍白有力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按住了棺盖,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对云义海说:“主人,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你再怎么拖延时间都不过是徒劳。”
云义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神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青年一把掀开了黑色的棺盖,隐藏在棺材中的东西重新暴露在了人前。
雪镜纯静静地躺在棺材中,他身上同往常一样穿着白色的和服,从十三岁之后,他就很少穿和服以外的衣服了。在他十三岁时发生了一件事情,那件事令他差点死去,也令云义海痛苦不堪,而那件事发生时,他穿的就是和服。
那件事过后,雪镜纯发现每次云义海在看到他穿和服时,他的眼神都会变得不太自然,因为他的眼中总是压抑着内疚和心痛。发现了这一点之后,雪镜纯开始一年到头都穿和服,因为他很喜欢云义海看到他穿和服时的那种眼神,云义海越是难过,他就越是高兴。
棺材中的雪镜纯肌肤如雪般白净无瑕,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死者,而像是正在午睡。
云义海伸出颤抖的手,缓缓靠近雪镜纯的脸颊。他曾经也这样做过,有一天夜里,当他问到雪镜纯关于安晴的问题时,雪镜纯笑着望着他,用轻而冰冷的语调说:“我妹妹在好几年前就死了,死于先天性心脏病。”
或许连雪镜纯自己都没有发现,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一滴泪水已经顺着他的眼角流淌而出,云义海伸出手,想将他的泪水擦去,但他却冷冷地避开了他的触碰,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在笑,眼中却充斥着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憎恨。
他看着云义海,说:“云先生,我恨你。”
六个字,字字如刀,狠狠地割裂了云义海的心。
云义海的手触碰到了雪镜纯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度比冰雪还要冷,那不是吸血鬼的体温,而是尸体的温度。云义海知道,从今以后,雪镜纯再也不会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说自己恨他了,因为他已经陷入了沉睡,陷入了永恒的长眠。
从数千米高的空中掉落到海面,巨大的撞击力夺走了雪镜纯的生命,却没能毁灭他的身体。残留在他体内的那股源于血族圣印的力量,在他死后疯狂地修补着他那具支离破碎的躯壳。当伊恩和尤利塞斯在海面上找到他的尸体时,他身上所有的伤痕都被抹除了,他的躯壳已经恢复到了完好无损的样子,唯一缺少掉的,是曾经那个存在于躯壳中的灵魂。
雪镜纯曾接受过血族圣印的转化,但由于转化的失败,他虽然拥有了足以和血族媲美的力量和速度,却没能得到使用血族特有的魔法的能力。
他自身的异能没有血族多,身体也没有如血族那般停止生长,但他不惧怕银和十字架,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阳光灼烧,所有吸血鬼的弱点都不曾在他身上出现,而相对的,大多数属于血族的优势他也并不具备。
“纯,别睡了,快起来。”云义海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就像是声带被细沙摩擦着发出的声响。“你不是不希望天舞回到云家吗?你告诉我她死了,但是我让阴阳家的人占卜过了,她没有死。现在云家的人手已经出动了,满世界地在找她,只要她还活着,就绝对躲不开云家的眼线。”
棺材中的人听不到他的低语,不管云义海说什么,他都永远不可能再回应他了,世间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他早已死去。
看着棺材中一动不动的雪镜纯,云义海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几乎是在哀求,压抑着野兽般的绝望和痛苦:“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不去找她了,好不好?只要你肯醒过来……”
无人回答他的话语,一滴温暖的液体落到了雪镜纯冰冷的脸上,顺着他的脸庞滑落到棺材中,像是融化的冰雪般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