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魔，临江而建的天都城被雷雨笼罩着，城中人声寂灭，却在风雨飘摇中，火光通明。
因北燕国陛下有令——其都城宵禁，然灯火不可熄之。
是以，这无人欣赏的满城阑珊，此时，孤独的成为百里之内唯一的温暖，像是慰藉着谁，又像是怕谁迷了路，寻不着归途……
尚书府，西侧院。
骤雨声总归难以呈现让人心静的乐谱，君言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肩上随意的披着银白色金边外裳，静静看着三米外如瀑布般落着的雨珠，桃眼半敛，目光倒映着夜色，一片沉静。
“主子，您别站在那儿了，当心着凉。”卫芷带着两个小丫头将前厅中的残局收拾好，扭头见她面容沾了雨水，走上前说道。
“啧，你倒是越来越像个丫头了。”君言顿了顿，慢慢转过身，带笑的看着她。
卫芷默然。
“没想到周氏近日竟然没有为难您，只是纵容温玉来胡闹，也是稀奇。”撤退了小丫鬟，卫芷熟练的将她身上的外裳拿了下来，挥手将房门关了上。
房中烛火闪了闪，君言淡淡道：“过两日宫里要办中元宴，各位皇子年龄已至，这一次，想必北燕女皇也该有动作了，即便周氏不想我去，也阻止不了什么，与其来为难我，不如去给温菀好好打点一二，她可是一直都想要让温菀坐上凤位的啊。”
说到周氏，君言也心有疑惑。
她并非原本的君言，不过是苍天怜悯，让她得以借了这具身子重生，而她如今的身份，是北燕国尚书府的嫡出二小姐，也是纵横书院君已门下弟子，可，就是这样显赫尊贵的身份，在这偌大的尚书府中，却是爹不疼，娘厌恶，尤其是主母周氏，对她这个嫡亲的女儿，仿佛恨不得杀之。
主母尚且是这般态度，其他的人，就更不用多说，原本的君言才回到尚书府半年，就被玩死了。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借了这具身子重活一世，才能去夺回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闻言，卫芷释然一笑：“也对，您可是这场宫宴焦点，若不去，女皇第一个不同意。”
焦点么……
也是，不论是曾经的云昭女帝，还是如今的尚书千金，似乎，都是站在悬崖尖上，被无数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一次，她更加计算周全，步步为营。
君言抿了一口茶，收敛起眼中的冷意，话锋一转：“你的前任主子，是个怎样的人。”
卫芷一愣，半响后才道：“或许，算不得是个好人。”
于世人而言，云昭国的女帝陛下残暴嗜杀，及笄之时继位登基，隔日便亲手斩杀了所有皇子公主，心狠手辣，说是恶人也不为过，此番被摄政王拉下皇位，可谓众望所归，因果循环，只是，于她而言，却并没有那么畅快……
“这天下人间中，谁能算是个好人？”君言一笑，瞧她震了一下，又道：“收拾一下吧，一会儿随我出去。”
“您还是要去暗庄？”卫芷无奈。
君言点头，坐在桌前，撑手托着腮不在说话，脑海中静静梳理着这半个月听到的种种消息。
半月前，她被杀于无世山后，云昭大乱，皇权更替下，曾经的摄政王，她的亲叔叔陈显登基为皇，并大肆虐杀她的亲信，连亲手将她杀死的时曦……如今也不知所踪。
现在的她，除了残损的临云宫，手中没有半分可用的势力。
而云昭这次的内乱，势必会影响到天下格局，一直伺机而动的西梁，也一定会是蹦跶的最欢的那个，至于北燕，本就是浮萍之国，在这山雨欲来中，想必是自保都难了。
皇权洗牌，乱世已至。
不过，越是如此乱象，才会机遇横生，北燕，未必不是个好地方。
“院子四周的下人已经解决了。”卫芷从外头进来，也带进了一阵寒风。
君言点点头，换了一件略厚的披风，随她出了尚书府。
深夜的天都城中，除了偶尔巡视的护城军，长街上空无一人，满城灯火明亮，可这阑珊中循环往复的孤寂，伴随着大雨声却愈演愈烈。
万千浮华，终不过一副皮囊。
“刚接到消息，南风已经回来了。”卫芷撑着伞走在君言身旁，小心翼翼的替她将雨隔开。
“甚好。”君言顿了一下，只应了句。
“主子，恕属下斗胆，您为何，那么关心云昭的事？”
君言嘴角一弯：“若我不恕你斗胆之罪呢？”
“属下……”
君言抬手，平静的看着外面湮没在雨中的长街灯火，声音比这雨夜还要清冷：“乱世以至，不谋后路，不谋权位，何以称君家弟子？不洞悉天下之微末，不以叶落而知天下秋，如何敢行于乱世，更别提执掌大权！”
或许是她话语间的野心太过强烈坦白，即便此刻看不见她的神情，可卫芷也能想象中那种势在必得的目光，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卫芷不心悸：“您想要这个天下？”
君言顿了顿，轻笑一声：“我只想，杀一个人。”
偏生那个人，位高权重。
她这句话，太过轻微，像生怕惊碎了什么，在耳畔不懈落着的大雨声中，转瞬被冲散。
卫芷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独自沉默了下来，无声无息的跟着她，到底，还是没能问出心中的疑惑。
两人刚走出小巷，却被迎面跌跌撞撞跑来的男子拦住，卫芷正准备出剑，就被君言按住了手。
“抱歉，姑娘，你可看到了什么怪人？比孤高一些，穿着黑色袍子，很年轻，但两鬓头发都白了，我刚才明明看到他往这边来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燕倾一边说着一边比划，虽着一袭华服，然从头到脚湿透，不时有雨水顺着眉骨滑落到下颚，显得狼狈至极，然他似乎并不在意这冰凉，清秀的脸上满是急切，眼瞳倒映着路旁的火光，熠熠生辉。
“未曾。”君言盯着他，见他道了谢就要走，手腕一转，将他拉了回来。
“姑……姑娘？”燕倾脸色一红，连忙把手背到身后。
君言嘴角一抽，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要找人，不如让护城军替你找，会比你快很多。近日城中不太平，太子殿下，还是早点回宫为好。”
“你！”燕倾瞪大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跳开：“你是母皇派来跟着孤的？”
“……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孤是太子？”
君言冷眼看着他一身再明显不过的装束，却只道：“殿下下次，可把自称换一下。”
燕倾恍然，眨眨眼，扯了扯衣角：“哦，那你真的没有看到有其他人路过这儿吗？比如背着剑，剑上有……”
“铜铃。”
君言忽然一笑，截了他的话，扭头看着茫茫大雨中孤寂人绝的四下，压抑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和——滔天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