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曦？”
这个名字脱口，分明只是半月未唤，君言却觉得极其陌生，仿佛从不认识的陌生人，说不出的生涩。
除了雨声，无人回答。
君言怔了怔，突然意识到了空气中狂风也没办法吹散的血腥味，燕倾的话霎时跳入脑海，她连忙蹲下身子，伸手四处探了探，果然在旁边三步外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刚才还威胁她与她说话的人，此刻安安静静的，宛如一具尸体。
“尸体……”君言僵住了，跪坐在地上。
只要她放任不管，以他此刻身上的伤，势必会失血死去，如此一来，她不必亲手杀他，却也算是报仇了，可……是不是，太过轻易了？
胸口在这时，仿佛隐隐传来了一阵刺痛，血肉撕裂，鲜血喷涌，不断提醒着她，无世山上那致命的一箭，正是出自眼前之人的手。
不会有人知道，那一箭有多疼！
为什么要背叛她……
“为什么？！”君言双眸赤红，死死掐着他的手，脱口质问。
轰隆——
一声惊雷，骇人的闪电猛地将这处照亮，君言眼瞳一缩，映入那张紧闭着狭长眼眸的冷峻容颜，他一身黑色锦衣，衣袂多处破损，胸口几道伤口触目惊心，虽看不出血迹，但身边积水中，却是赤红一片。
他苍白的薄唇轻启着，似乎在喊着什么，君言俯身去听，却也听不清。
“主子？”卫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浓浓的担忧。
君言一震，快速收起外露的情绪，想了想，紧紧握了握手中的温度，站起身向原路走去。
没走多久，她眼中就出现了提灯而来的卫芷，后者见到她，明显松了口气。
“您没事就好，怎么一身都湿了，您的伞呢？”
君言沉默，略过她，继续向外走。
卫芷一愣，朝前面漆黑的巷子中看了看，虽并没有瞧见什么，但凭借气息，她知道里面有人。
夜雨小了许多，有了停下的意思，呼啸的风声，却张狂了起来，冷的人骨头都在疼。
就在要走出这条巷子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话语：“着人，将巷子里那人带回鹤楼，中元宴后，我要看见他活着。”
他欠她的，不能就这么还了。
“是。”卫芷低头应了声，给暗处的人打了个手势，又道：“回府吗？”
“回。”君言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这一次的中元宴，估计会很热闹。”
卫芷疑惑的眨眨眼，没有接话。
翌日，尚书府。
大雨初歇，空气中全是泥土和桂花的清香，阳光从云层中露出来，笼罩在天地间，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安稳。
君言面无表情的躺在床上，冷眼看着房间中说话的两个女人，感叹这具身子的羸弱。
“昨夜是谁伺候的？”温菀皱着秀气的小眉头，她一身天青色广袖银叶长裙，流云发髻上对插白玉点翠齿梳，端庄素雅，傲然矜持的搁下茶盏。
一旁的几个小丫头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低着头认错：“回大小姐，昨夜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温菀眼神一凝，正想说话，却被一旁一直不语的周氏打住了。她今儿穿了一件玫红色团花长袄，长发盘着贵妇髻，以一套上等并蒂金莲翡翠簪花点缀，额头戴着暗色抹额，虽已年有三十余，眉眼依旧明艳风华，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染了风寒，又不是什么大事。念你们几个也不是故意，便罚一个月月钱好了，下去罢。”
“是，奴婢谢夫人处罚。”几个丫鬟连忙行礼，忙不措施的退了出去。
君言玩味的看着周氏，她这条命在周氏眼中，当真是连下人都不如，倘若她换成温菀，只怕此刻整个院子里的下人拉去杖责，周氏都不会消气。
周氏嫁给温尚书至今，只生了两个女儿，一个是温菀，一个就是她，此后再无所出。
是以，目前尚书府的嫡子温辞，也是从柳姨娘处过继到周氏名下的。
所有人均说，周氏不待见君言，是因她让自己再也生不出孩子，又自幼疏远所致，但她觉得，这其中或许并没有那般简单，她如今的师父，生性薄凉，可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为何当初，会出手救她，还将她带回了纵横书院？
“小妹她……”温菀看着周氏，眼中是不赞同。
“菀儿，你也回去吧，没事别往这边跑，多想想中元宴的事，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周氏岔开话题，摆摆手，声音温柔，看着她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骄傲和宠爱：“二皇子妃，也该定下了。”
温菀顿时含羞带怯的喊了一声母亲，余光在君言身上停了停，见她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见她们的话一般，心中莫名一堵，笑容也淡了几分。
又是这幅样子，这半个月，不论发生什么，她都是这幅样子。
周氏瞧见，拉过温菀拍了拍她的手，凤眼一转，斜着君言冷声道：“整日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做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尚书府欠了你姓君的。”
闻言，君言扭过头，咧开嘴，扯出一个夸张的笑容，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贝齿：“这样可好？”
周氏一愣，怒道：“成何体统！”
“您不是让我活泼点吗？”君言眨眨眼，一脸无辜。
“你……”周氏一噎，心中猛地蹿起一股怒火：“看来纵横书院也没有教会你大家礼节，那么，我这个做母亲的就好好教一教你，给我去佛堂跪着，将女戒抄五十遍！”
君言一笑，目光中却寒光乍现，犹如一把把泛着寒光的刀刃，看得人背后发凉。
周氏身子猛地一僵，不动声色的掩去心中的惊魂不定，目光幽深凌厉：“你可是不服？”
“不敢。”君言勾了勾唇角，掀开被子跳下床，卫芷连忙将外裳给她穿好，正准备给她披上斗篷，周氏冷冷道：“不准给她，本夫人倒要看看，纵横书院出来的，是否当真与众不同了。”
卫芷手一顿，依旧动作不减的将斗篷给君言系好，淡淡道：“奴婢是君先生送给小姐的，只遵小姐一人之言。”
周氏一怔，随即盛怒，一拍桌子：“反了！在这尚书府，本夫人还治不了你一个贱婢？来人，给我把她拖下去，重杖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