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父子沉浮
话说悟空经此一战，使猕猴王大伤元气。想来猕猴军近期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他们便开始思索下一个目标。
哪吒道：“悟空，你说这猕猴王与牛魔王是把兄弟，这老牛又同九头虫有交，不妨我们去会会他。”
“你说老牛啊，好啊。说起这老牛，也真不简单呢。”“怎么个不简单法？”听着悟空好像是在夸牛魔王，哪吒的腮帮子又鼓起来了。
“你别那么大气性，省得你这腮帮子上本来没什么肉，这一鼓悠人家一看不是吃出来的，是气出来的，人家笑话你。我跟你讲啊，我不是夸他，是他的确有两下子。这老牛当年与我结拜，共七兄弟。他这些年来又四处结交，置了多处家小，有妻有妾。他儿子圣婴大王，也就是红孩儿，他教他镇守号山，此山方圆六百里，十里一山神，十里一土地。共该三十名山神，三十名土地，皆被他呼来喝去，为他烧火顶门，充当马骑。还得给他进贡物品。他还有一亲弟，叫做如意真仙，在西梁女国霸着落胎泉，当地女王数次发兵征讨，皆不得胜。他便借此在当地敲诈勒索。牛魔王的老家火焰山，也是个这般模样。山民年年进贡，才许得一年丰收。总而言之，他就是个兄弟多、朋友多、家人多、又颇有家资的地方豪强。又会些本领，实乃地方上一霸也。比那六耳猕猴本事大得多。”
哪吒道：“这样说来，他也确是个有头有面的人物。只是他这个，在西域还算颇有些势力，但这点儿势力，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天庭对抗，那差得远了。他今番若再执迷不悟，拿着柿子往石头上碰，可就不是教训他一顿这么简单了。毕竟，你个柿子能干什么？还不是让人家想捏圆就捏圆想捏方就捏方啊？连个鸡蛋都算不上。”
“你这样说也太好笑了。”悟空忍俊不禁。“不错，在各路魔兵里头，牛魔王属于妖，算是很弱的一支。我们先从他这儿开刀吧。”悟空心中有数，他晓得牛魔王的弱点。
火焰山在西域，如今虽然山火熄灭，却仍是酷热难耐。牛魔王避居于此，招收兵马，积聚实力。他要将西域变为他牛家王国。
悟空行至那山中，见四下无人，便变为一个老者，四处游走，打探消息。哪吒不善变化，只得待在云头，等候声音。
这时几个牛头兵走将过来。行者见这小妖，黑衫黑裤，生的却也就是普通妖怪模样，并不吓人。一时计上心头，打个招呼，搭将上去。
行者假装迈力地喊道：“官爷，官爷啊。老朽实是口渴，不知几位官爷可有水否？”一小妖答道：“老人家不巧了，我们没水。不妨随我等到前方营帐里，歇息歇息如何？那儿有水。”悟空一听此言，心道老牛手下的妖兵怎么那么好说话？莫非下套吃我不成？又一想也无妨，反正不怕他，也正好可以探得消息。便道：“官爷好人哪！好人哪！老朽在此谢过了。”
悟空不紧不慢地跟着牛兵，以一个老头儿能有的速度尽快的走着。走个五六里，便到了营帐。
牛兵道：“老人家，这里有水。不知老人家家在何处？”行者扯谎道：“老朽家在河西，因穷困孤苦，仗着一把硬骨头，到前面城寨，投我女儿。”小妖惊道：“河西距此万里之遥，老人家怎的走来也？莫非有神人相助？”行者一听知是扯谎话扯滑了，忙搪塞道：“啊……哦……对对对……对，老朽到此，只用五六日。只因……那晚梦到一神人，黑衣黑帽，呃……叫老朽来此一者来找女儿，二者来此投奔火焰山大力牛魔王也。神人教老朽走一阵，便歇一阵。走的时候将眼一闭，只觉呼呼生风，不觉一日千里也。”这孙猴子将谎话扯得到处都是，听得一班小妖，连连点头，称赞神奇。
小妖又道：“瞧不出老人家还有这般神缘，此想是神意也。神人既教老人家来投奔我家大王，那敢问老人家可有何本领么？”
悟空的谎话已然扯惯了，张嘴胡诌道：“不瞒诸位，老朽没别的本事，只会得占卜之法，能预知未来之事，可洞察乾坤也。久闻大力牛魔王陛下广招贤才，老朽早有来此之意。奈何年老体衰，未可成也。今神人既已有旨，有意成全，老朽感到万分荣幸，实乃不虚此生也。”
众小妖拍手道：“好好好，老人家有这等本事，我家大王的大业，指日可成矣。”遂将孙行者变的老头子奉若上宾，准备等牛魔王回来便报知于他。
这牛魔王现在芭蕉洞，离此约一千四百里。却道这罗刹女自从吃了孙悟空一亏之后，便不再过问俗事，避居洞中，潜心修道。老牛此番前来，是想劝说其与自己一同卖力，怎奈徒劳无功。
老牛见事不济，索性到翠云山中，招募山妖。他已闻得猕猴王战败，知道下一个该轮到自己了。于是使尽全力，招了一帮杂毛妖怪，一同回至火焰山。
孙悟空在营中一个下午，算到牛魔王回来自己不好应付，便糊弄牛兵道：“官爷，大王一时不得回来，老朽想先去看看女儿。说来见笑，嫁出去五六年了。”妖兵道：“老人家的女儿可是在前头寨中？可快去快回，大王天黑便得回来。”
悟空见得以脱身，便闪出营帐，转瞬间便不见踪影。飞回云端，对哪吒讲了骗妖之事，笑得哪吒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牛魔王的手下竟如此好哄！哈哈哈哈哈！悟空，你这个谎撒下了，你打算怎么圆它？哈哈哈哈！”哪吒笑得肚子痛了。
“这还不简单？拔两根毫毛，一个变做老头儿，一个变做女儿，前去拜见那老牛不就得了。不过，这老牛手下的小妖倒不像甚么穷凶极恶的，他们是牛精，连肉都不吃呢！”悟空不想打这伙牛精。
“那他们吃什么？草吗？”哪吒简直不可想象，妖怪不吃肉是个什么样子。
“你说对了，还真就吃草。我见到他们的草料，问是做甚么的，他们讲是吃的。专门从山北百里之外的草场背回来的。他们不吃人肉。”
“咳，他们哪，大错特错了！”哪吒摆摆手，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我告诉你啊，猴子。这世上之人、事、物，你是个干什么的就好好干，干不好就别干这个。做妖怪不吃人却吃草，还热情招待老人家。这样的妖怪不被人糊弄才怪呢！”
“话虽如此，可我们还是适可而止罢。”悟空毕竟做过和尚，心软一些。“这兵法上讲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上策也。能讲和最好。”
“老兄你懂得多！我不懂甚么兵法，我只知道对妖怪就一个字，杀！你若要讲和，那你讲去。我是绝不会和那个死老牛讲和的。你忘了他上次把我害得有多惨，害我在涂山丢丑。这次我绝饶不了他。”哪吒提起牛魔王便来气。
“你也少生点儿气，杀心重了不好的。我知道老牛的弱点，只要能抓住这一弱点，不愁他不讲和。”悟空有十足的把握。眼下，还是先将毫毛变做老者和他女儿，接着玩玩儿。
却说那帮牛兵见老者带着他女儿行至帐中，都惊叹道：“老人家的女儿好生美貌！”中有人又疑道：“老人家一副中原人面孔，女儿怎生得西域人模样？”毫毛道：“我老伴是西域人，随她。”众妖又问：“令内何在？”毫毛道：“在寨里歇着哩，女儿随我来拜见大王。”众妖道：“大王未归，二位可先歇息。”
这一幕全被孙悟空使个法教哪吒看见了。哪吒难以置信：“难道这些妖怪脑子是用石头做的？还是用浆糊做的？怎的这般愚钝。”“这也不是愚钝，只是他这帮小妖，生性较为良善罢了。哪吒，这样的妖兵你若是打了，传出去也怕坏了你的名声，还是听我的吧。”
哪吒撇撇嘴：“好，听你的。我的猴大哥！”
正说间，牛魔王带着那帮杂毛妖精赶回，正路过此地。一见他俩在这儿，便咬牙切齿，当即对那帮妖怪道：“你们拖住孙悟空，不要和他硬碰，只引开他便好。我去找那哪吒算账。”
行者正在云头，忽见一群妖精张牙舞爪扑将过来，即上前用金箍棒架住群妖。却是这些妖怪也不硬战，只将悟空缠住，吊他的胃口。一白骨模样的妖怪又使出幻术，一时间妖魂四起，暂将行者困住，脱身不得。
牛魔王见好机会，便上前对哪吒道：“哪吒，你的小胳膊小腿儿好了？那我们再打一架如何？”哪吒见状，火上心来。“打就打，怕你作甚！”两人当即动上了手。
这牛魔王也算神通广大，上回哪吒是占了他久战不决，体力损耗又现出本相行动不便的便宜。如今牛魔王功夫见长，又有备而来，双方一时不分上下。
牛魔王嬉笑道：“哪吒三太子，你也就这些本事。论力气，你比不过老牛我的。”说罢，张开口大声吼叫，吼声震彻云霄，直把哪吒震得恶心呕吐。
这功夫唤作“牛吼功”，威力极大。哪吒竟在空中呕吐起来。牛魔王看出个破绽，一纵身将他抓在怀中，带回洞府。并通知群妖收兵。
悟空脱得身，不见了哪吒，知道坏了事。他不禁恨道：“老牛啊老牛，你也就是对哪吒气不过，老孙真要教你尝尝苦头了。”
却说牛魔王捉得哪吒回洞，紧闭洞门，严防行者来袭。他决定收拾收拾这个小太子，出出气。
悟空寻着妖气，来到洞口。见洞门紧闭，不禁笑道：“老牛也忒不济了。明知这门拦不住我，却不敞开，还要做这无用之举。”遂变虫飞将进去。
牛魔王将哪吒绑着，对他阴笑道：“太子殿下，您说我该怎么惩治惩治您呐？”哪吒啐了一口道：“牛魔王，你对我这么大恨气作甚？我是捉了你两回，可也都把你放了哎，你恨我也得给我个理由啊，你要知道若是别人早把你碎尸万段了。”
牛魔王拧了拧头，冷冷地说道：“三太子，实话告诉你，我恨你也就因为两件事。一者你拐走了我的七弟美猴王，二者你唆使他将我儿害了。当然了，你那次对我出手过重，也可以算是一条。你有何话说？”
哪吒听了几近崩溃，失口大叫道：“你说的甚么无理无据的话！我哪里唆使美猴王害你儿子了？我怎么会有那个本事，敢去唆使他！再说你的把兄弟也不是我拐走的，是他自己自愿与我交往。喂，你想想哎，我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拐得了他！说是他拐走我还差不多！我就这点儿本事又怎会害你儿子！你那儿子我一共见了没几面，模样还认不清哩！你是听哪个胡造谣言，来此害我！”
牛魔王道：“这都是魔界主君火篱魔王所言。他将你当时谋划之事显出图像，与我看了。你却作何狡辩！”
哪吒头痛欲裂，强打精神道：“那你倒是给我说说，我是……怎么害你儿子的？”
“告诉你也无妨。”牛魔王闲着无事，心想反正算出气了。便道：“那年孙悟空行至号山，倒也是我儿不懂事，要吃唐僧。孙悟空请得观音菩萨，菩萨教你二哥木吒向你借得天罡刀三十六把，可有此事？”
哪吒无精打采道：“有。”“无话可说了吧。我儿再不懂事，此事我却不知。当年孙行者向我等发帖，教不吃唐僧，我岂是那贪图人肉之妖？只小儿在外，不好管教，他听得有唐僧便自作主意。却是他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用天罡刀伤了他的筋骨，令其在人膝下为奴！你罪不可赦！”
哪吒挪了挪身子，对牛魔王道：“这事不能怪我。我当时连唐僧碰到的是什么妖怪都不知道，我二哥见了我只对我说要多拜上母亲，他回来再来磕头，便匆匆走了。这件事这么多人都扯进来了，为什么你偏偏恨我？莫不是看我小好欺负不成？你的心灵很有问题啊。”
“你胡说！你把主要情节都隐去了！什么我心灵有问题！都这时候了你还讽刺我！”“我没有啊！我说话就这样……什么主要情节……”“好了！不管怎么说当年你是知道是红孩儿，你听得孙悟空被他用火烧得吃了亏，便妒火中烧。什么红孩儿比你本事大，什么烧着孙悟空就是得罪你，那老了不得了。是你主动要用天罡刀害我儿，你还说什么敢动孙悟空的小杂种，将来非得教他死在你手里不可。你说！是不是这样？”牛魔王大声怒吼，一点儿体面也不讲了。
哪吒一听蒙了，自己何时说过这话。只对牛魔王道：“我没有！我绝没有说过这话！我承认，如果我当时知道是红孩儿，那我绝对会这样说，可我当时不知道！再者，我对你义弟也是真心的，要不然谁闲着没事老帮他。你若嫌我占了你的位置，那我再让给你就是了。反正……我也就是个……多余的。”哪吒的目光暗淡下来。
“你真没有？那你上次对我下那般狠手，不是因为我是红孩儿他父亲？”“我……当时已知晓红孩儿之事，但见他已皈依佛门，也就没再生气。我……那番对你如此，是一时性起，也是看你为难悟空，所以……所以出手狠了些。其实，你知道吗？若是孙悟空下狠手打你，你早完了。他比我的本事大的。他之所以如此，还不是念及你们当年。”
“他念不念及当年我不知道，总之，一有了你，我便什么也不是了。所以，你必须消失。”牛魔王典型的心理不平衡。
哪吒头越来越晕，只应了一句：“你以为你杀了我，孙悟空还会原谅你么？”“我不管！我不乞求他的原谅！是他对不住我！总有一天我会成功的！”牛魔王气急败坏，上来对哪吒拳打脚踢。“打吧……”哪吒开始没反应。
孙悟空在旁全都听到了，又气又恨。心想定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老牛。他抛了两个瞌睡虫给牛魔王。
牛魔王忽生困意，以为是打得累了，便转身去端茶杯，想提提神，却不想一脚没站稳，四肢均使不上力，一头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哪吒，哪吒。我来救你了。”哪吒听到声音，醒过来第一句话便让行者吃了个透心凉：“猴子，你救我作甚。我就是个多余的废人，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抢了你兄弟的位置了。我……我还是回天庭，做我那没人理的太子去罢。”
“你胡说些什么！你在想什么！那老牛的话你也信！他分明是被魔王骗了。”悟空解开绳索，又不厌其烦地施展着他那一套自以为高深的说教：“你想这么多干嘛呀？你的小脑袋里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吗？把脑袋撑坏了我看你拿什么吃好吃的。你怎么会没心没肺呢？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那颗莲子心不是你的心吗？你不是一个不讲良心的人，这你总得承认吧。你不要整天一肚子酸水苦水吐不完，我觉得你比我原来那帮狐朋狗友好太多了，真的，你最好了。”说得哪吒也不懂他到底是个甚么意思，只听得苦和酸。他问道：“我的心是苦和酸的吗？那到底是苦的还是酸的？还是又苦又酸的？”
平心而论，孙悟空觉得哪吒心中是苦的，也是酸的，又苦又酸。原因在于他的地位和身世让任何人远离他。那张精致的脸庞，越看越觉得那不过是一张苦瓜脸。
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和自己不同。无论过多少年，心智始终停留在孩童阶段。那个看似嗜杀好战的三太子，实际上根本没有搞清楚杀伐攻战究竟是何意思，他只是在与自己看不惯眼的黑暗作对，却不知从何而来，向何而去。
“我希望你的心是甜的。记住，甜的。走，我送你出洞。”悟空扶起哪吒，转身一看又想起了牛魔王。
这个义兄也是被情所累，整治他一顿有用何用？他也不过是一个在痛苦中挣扎的人罢了。想想看，是该做个了结了。
他写了一封信，放在桌上。该怎样就怎样吧。
出得洞来，悟空道：“哪吒，那老牛我不收瞌睡虫他是不会醒的，你需要歇息，我们先到那边山里去吧。”说罢背起哪吒就走。
“我不要教人背，快放我下来！”“别动！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再说我有的是力气。”“我不！”“那你只要有从我背上下来的力气，我就不背着你。”哪吒使尽力气，却怎么也挣不脱，只好作罢。
行了几里路，悟空见有一洞，正适合过夜，便抱些干草铺在洞里，先行歇息。明日再找牛魔王了账。
这火焰山地处干旱之处，南临沙漠，或者它本身便可算作沙漠，至少也是石漠一类。北面百里之处则是草原，此山夹在中间。原本山火昼夜不息，无论白日黑夜皆酷热难耐。却是如今火息，气候便和沙漠相同。白日酷热难忍，汗流浃背而难寻水源，夜晚却寒冷如冬。
哪吒冻得瑟瑟发抖，缩在草窝里好生难受。悟空见如此，也只得到外面捧些细沙。原来这沙子白日均被烤热了，可供取暖之用。
“哪吒，这儿有沙子，垫在身子底下，可以取暖的。快先起来，我给你垫上。”
“沙子？沙子能保暖么？”“这沙子都被烤热了，可以保暖的。”悟空手里的沙子顺着指缝落下来。
“我不。沙子很脏的，我不垫在身下面。要垫你垫。”“哎呀！你这小郎怎的这么不知事也！快先起来，快起来。”悟空说着硬把哪吒拉将起来，将沙子铺在草上，厚厚的一层。
“哎呀，你干什么呀？这怎么睡呀！”哪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悟空却道：“很舒服的，不信你躺上去试试看。”说着将他一搂，躺将下来。
“呃，唔……是很暖和。猴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呀？还有，怎么你懂得总是比我多？”哪吒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三太子，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一面。他究竟是娇弱天真，还是好战嗜杀？这两者，怎么能同时存在在同一个人身上？差距也太……”孙悟空看着哪吒，他感到很困惑。
“不明来历的种族，是什么？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族类？我和哪吒都属于它吗？”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搞不明白。回想起来，哪吒打死三万猕猴精，这事情才刚刚过去几天而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瓷娃娃会干出屠杀三万敌军的事来？这哪跟哪跟啊？
凭自己以往对哪吒的了解，他绝不是个懦弱的瓷娃娃。娇弱，至少在世人的印象里，它与屠杀从来不沾边。至少人们认为它们不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但，你可以清楚的看到，这二者现在正完美无缺的显现在这个心智永远停留在十一岁男孩的男孩身上。
“悟空，你怎么不说话？你没事吧？”哪吒伸手去摸孙悟空的额头。
“我没事。或许我对你好是没有理由的。也许跟牛魔王对红孩儿差不多吧。我也不好说，你又不是我儿子。也不乖巧。这或许就是缘分吧。我们以后一定会搞明白的。哪吒，我明日一早要去一趟南海，这儿很安全，那老牛睡得可死了，你就在这儿等我回来。我很快便会回来的。”
哪吒急道：“我也要去！那老牛头说我害他儿子，哪有这种事！我必须见到红孩儿，和他说清楚。嗯，这或许就是你所说的讲和吧。”
悟空笑道：“聪明。哪吒，其实这件事你也有不对哦，早对你说过不要杀心太重的。哪吒，我问你，你天天说杀杀杀，那你告诉我，杀伐攻战，是个甚么意思？”
哪吒眨眨眼，想当然地说：“杀伐攻战，就是打仗呗。”“那打仗是何意思？”“打仗……打仗就是打仗嘛！两边人马，摆开阵势，力图打败对方，不就这回事嘛。”
悟空摇摇头，接着问道：“那你可知道双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治对方于死地？大家一块好好过日子不可以吗？为什么会起战事？原因何在？”
“啊……是……是因为他们都想抢地盘！人哪，不就这个样子嘛。”哪吒摆出一副懂得很多的样子。
“哪吒，除了抢地盘的不义之战，还有很多原因。可根源在哪儿呢？你又怎么分清你的一方属于正义呢？双方不都标榜自己正义吗？且各自有各自的信仰与思想体系，究竟孰是孰非呢？”
“啊……这太复杂了。我搞不懂的啦！”哪吒捂住脑袋。“我想不了那么多的。总之，只要是妖怪就是坏的，我都要打。其余的，我管不了那么多。”
“哪吒，其实妖怪也未必全坏的。就像我，我原来也是妖怪，我也做了些错事。只是当年责任难道全在我吗？你也知道，我当年不过是不想受制于人，自由自在，快快活活的养活我的猴子猴孙罢了。可结果呢？作为妖怪的一方，我即便有错，可你能说我是邪恶的吗？”
哪吒一怔，缓缓地道：“悟空，你不邪恶。一点都不邪恶。其实，我也有过类似的遭遇。当年我也有错，可我也有委屈，却无处诉说。”
“所以啊，见了妖怪也不要总说打打杀杀的。像今日那些小牛妖，有可能就是当兵吃粮，被拉来的炮灰。他们说不定也想修行上进呢，只是没人教他们罢了。我看得出，他们同鬼影忍者之类的货色是不同的。”
“噢，我懂了。以后不再那么莽撞了。悟空，你就让我去吧。要不然的话……”哪吒顿了一下，之后就开始缠起人来。
“好好好，让你去。我是怕你累，想让你多休息。”悟空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我不累，我一定要对红孩儿说清楚。”哪吒说着不累，却还是疲惫不堪，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天明，悟空起来道：“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说着飞出洞穴，见那牛魔王的牛头洞门前挤着一大堆牛头兵，还有他的两根毫毛。那毫毛装腔作势，冲着大门磕头便拜。
悟空暗暗好笑，他见妖兵营帐里无人，便进去偷菜。
只见里面除了青草，还有些卷心菜、黄花菜之类。便带了些黄花菜，打了一壶水，径直回洞。
哪吒问：“这是哪儿来的黄花菜啊？”悟空道：“我偷的牛妖的，能吃。这才可好吃了，你赶快吃过，我们快走。”
哪吒一天只吃一顿也可以，饭量很小。吃过饭后，哪吒抹抹嘴道：“想不到妖怪的菜还挺好吃的。悟空，我们走罢。”二人向南海而去。
普陀山山门外，守山大神对行者道：“大圣，你头上的紧箍儿早没了，我头上的这个禁箍儿与红孩儿头上的金箍儿却是甚么时候能去掉？”“不知不知！”行者敷衍了事。
哪吒一听说红孩儿，着急道：“我们要见红孩儿，快去通报。”山神道：“三太子莫急，我才开个玩笑。菩萨早知你俩要来，教我在此等候，二位请进。”
行者作个揖，与哪吒一同入内。行者对菩萨拜道：“菩萨，我二人有难。只因那牛魔王非说我俩害他儿红孩儿，今特来寻红孩儿求他能对其父解释个明白。菩萨大慈大悲，万望成全。”菩萨道：“悟空，你二人之事我已知晓，我这就唤红孩儿出来。惠岸，你去唤善财童子，就言孙大圣有事见他。”“是，师父。”木吒转入后山。
少时，红孩儿带到。哪吒一见，比孙悟空还猴急。揪住红孩儿道：“红孩儿，你那糊涂爹爹，非说我要害你。他现在整日操练兵马，投靠黑魔，图谋不轨。起因竟是因为我要害你。还说甚么本太子抢了他在孙大圣身边的位置。你说，他荒唐不荒唐！”
红孩儿一时不知所措，时木吒在旁道：“弟弟，那牛魔王何出此言呐？你何时害过红孩儿？他说话总得有个凭据才是。”
哪吒的声音很失态：“还说呢！二哥，你还记得当初要收降红孩儿时，你问我借过三十六把天罡刀一事？”“记得。可那怎么能怪你呢？”“你是不怪我。可那笨老牛非说魔界的火篱魔王给他看了甚么当时的景象，硬说我当时要杀红孩儿。还说孙大圣之所以会对红孩儿那样干全是我挑唆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木吒吃惊道：“这是哪里话也！我当时对你匆匆数语，你连回答都不曾来得及，怎会要杀红孩儿？再者，你也不是这样恶毒的人啊。”
哪吒听到恶毒一词，更生气了。他大叫道：“可不是嘛，气死我了！我当时连是什么妖怪都不知道，父王叫我拿我便拿了，哪里生出这等事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干脆学了孙猴子一贯的作风，在地上撒起泼来。
悟空忙将他扶起道：“不得无礼，哪吒。有话起来好好说。”哪吒站起来，对着红孩儿冷冷地看，后来干脆变成发呆，瞪得红孩儿直发毛。
红孩儿壮了壮胆道：“三太子别那样看着我。此事是我父王之错。他若勾连魔界，投奔魔王，图谋不轨，我也不会同意的。大圣，当年之事是我不好，如今大圣是想请我出面吗？”
行者道：“正是此意。红孩儿，当年之事自有定数，过去的便过去了。只是今日之事，还需请你出面。那老牛虽说是个泼妖，但好歹也是我父兄，我不想教他就此沦为魔军爪牙。如今，只有你能够挽回，他只听你的。算我孙悟空求你。”说罢，对红孩儿深鞠一躬。
红孩儿忙道：“大圣，何必如此！我去便是。正好见见双亲，教他们安心。”菩萨遂吩咐惠岸与善财童子同行。
行者一行四人，径向西来。红孩儿道：“我想先去看看母亲，见了父亲，也好说话。”惠岸道：“正是。我等可先绕个远，再回到火焰山。”悟空道：“既如此，老孙引你们去来。”哪吒不愿意，被木吒和悟空同时喝道：“哪吒，听话！”当即闭口不语。红孩儿觉得怪怪的。
行至翠云山芭蕉洞，悟空叫门道：“嫂子，快开门呐！我是孙悟空，你儿子回来了，快开门哪！嫂子，你儿子回来看你了！嫂子！”铁扇公主听得孙悟空叫门，又闻儿子回来了，急开门相迎道：“大圣，何劳大驾。小女罪业深重，深感惭愧。”哪吒在旁不忿道：“不用劳你惭愧，却必须劳我们大驾，都是你那好夫君搞的鬼！”
铁扇公主惊道：“三太子何出此言？莫非……”“哼，还说呢。你夫君言我要害你儿子，又说要害他。他说我挑拨他和孙大圣的关系，我都不知道他的牛头里是怎么想的。他现在还要向天庭造反，我懒得和你说，你自问你儿子吧。”哪吒的脸色很难看。
罗刹女见红孩儿气色红润，比原来精神许多，一时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平安，忧的是夫君闯祸。红孩儿道：“母亲，父亲实不应该，三太子怎会害我？”木吒对此事似乎更加不满：“罗刹女，你夫君讲话须有个来由，不得胡言乱语，别什么子虚乌有的罪名都往别人身上扣。我弟弟当时连碰到的是谁都不清楚，只是奉命行事，那日也未曾见过你儿与孙大圣，却怎能教唆孙大圣害你孩儿？再者，孙大圣又岂是他一个小孩能教唆得了的？”
罗刹女知是夫君不是事儿，忙赔礼道：“大圣息怒，两位太子息怒。小女这便与我儿一同去我夫君洞中，将事情理清楚。教他给几位赔罪。”言罢，顾不得打点，急往火焰山赶来。
却道牛头洞门前，闹剧依旧。天已近晌午，还不见牛魔王开门。罗刹女见那厢混乱，便问行者道：“大圣，我夫君洞门前是怎生回事？”悟空笑道：“只因老牛捉住哪吒，对他下重手殴打，我气不过，便下了瞌睡虫，还留了信。说起来，也该叫他醒了。”即收了瞌睡虫。
那老牛大觉方醒。趴着从昨日傍晚睡到今日晌午，不觉腰酸背痛。忽不见了哪吒，又见一封信，急拆开看。那上面有孙悟空之言：“大力兄上，小弟出此下策，实属无奈。兄拘这小童男，于君实无半点益处。兄长，汝中魔王之奸计也。哪吒害汝儿之事，实属子虚乌有。吾即将带侄儿前来看望兄长。兄亦属明理之人，弟望兄早归正道，阖家团圆。弟悟空留。”
牛魔王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孙悟空来过了。又闻洞外嘈杂，遂强打起精神，走出洞来。
两毫毛磕头便拜道：“大力王上，我父女二人愿归顺大王。”牛魔王正要问汝从何处来，却听得悟空在半空里叫道：“够了！够了！闹的够了！”即收毫毛，立到老牛面前道：“老牛，我把你儿子带来了。你口口声声说我俩害他，那你可以看看，他是缺条胳膊还是少条腿啊？”红孩儿在后喊道：“爹爹！我回来了。”
牛魔王急抱住儿子，看了又看，既没缺胳膊也未少腿，就是身上多了几个箍儿，除此之外哪里都好，面色还比以前红润多了。又听铁扇公主道：“你这老糊涂啊！整日在外瞎混，就干的这个？孙大圣和三太子哪里害儿子了？”老牛还在糊涂：“怎么回事啊？”
木吒道：“牛魔王，我弟弟两度擒你，两擒两纵。其实已是大恩。你不谢他也罢。或者你认为他出手重，找他报复，倒也说得过去。可怎的会做出这等荒唐之事来？我那日寻父王借刀，当时在场，我可以作证。不信你看。”木吒将那日之事，显出影像让他观看。
红孩儿又道：“爹爹，你被魔王骗了，他给你看的影像多半是假的。你可不能做魔军的爪牙，我和母亲都盼着你好好的。”
牛魔王一时绕不过弯来，还在犹豫。哪吒骂道：“这个大笨牛，竟如此糊涂！别的不说，就是孙大圣昨晚救出我来，也只给你下个瞌睡虫，未一棒子打死你。这不是念及旧情么？他知你也有苦楚，故不曾对你将事做绝。却还不知足，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如此不明事理，还称甚么王！不若趁早解散家兵，回家种地去罢。”
牛魔王一时无法接受，愣在那里。下面的牛妖开始议论纷纷。
牛王忽道：“是我老牛错了，我给诸位赔罪。”悟空大喜，笑道：“大哥不必如此，只是日后别再为魔界卖命便是。小弟有一事要问大哥，不知大哥麾下兵马几何？”牛王道：“我只有两万牛头兵，都是些野牛仔，没饭吃，被我收编进来。他们不曾做过甚么恶，望贤弟不要打杀他们。”
悟空闻言，即对众牛兵道：“诸位，我，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与大力牛王是结义兄弟。我二人因一些误会，一度反目成仇。今怨念已消，重归于好。我可以挑明身份，我就是昨日那个老者，变化了来骗诸位，方才那二人是我的两根毫毛变的。对不住了，老孙也是无奈。另我今早为了给李哪吒这小童做早饭，偷了诸位营帐中一些黄花菜，打了一壶水。现将这壶送还。”行者将水壶从腰间取下，继续道：“诸位，大家都不容易，为什么不寻个好去处？何必给那黑魔当炮灰？今吾将话言明在此，诸位皆是明事理之人，也不消我多言。诸位自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寻到正路。”
那些牛精本不是甚么穷凶极恶的妖怪，且牛魔王在他们当中有极高的威信，他们只跟着牛魔王，听了行者此言，立时化敌为友。
悟空拜别牛王道：“大哥，小弟有事在身，恕不多陪。来日功成，后会有期。”遂与哪吒一同离去。他是要应猪八戒的请求，到高老庄看看。
牛王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对惠岸道：“二太子，孙行者如此与汝弟交往，着实过密，你却不心生妒忌？”木吒答道：“心生妒忌作甚？我们都不如孙行者释然，不是么？我弟弟跟着他，也算乐得其所。孙悟空，齐天大圣，真的不简单呢。”牛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世上之事，哪个不是造化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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