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方槿要进宫,大夫人不久就派人送来一应衣饰。落霞冷笑道:“若是小姐不进宫,大概咱们今天连春装都没有了,真是当家夫人的做派。”
十五那日一大早,方槿早早的起来让秋水和落霞帮她妆扮了。大夫人送来的东西她只穿了里面的月白色坠地长裙,外面罩了一件旧的碧色薄纱,头上插了两朵宫花,一只玉蝴蝶的簪子,简单素雅。
到了积善堂,老夫人看着她的妆扮就有些不喜,大夫人道:“怎的穿的如此素淡?我那天听闻你们姐妹要进宫,专门开了库房,找了去年上贡的蜀锦给你们都裁剪了衣裳,头面首饰也都是聚宝斋今年的新品,在京中最是流行不过。你今日只穿戴了其中几件,可是其他的不合心意?怎不早早的告诉我,也好给你换了。要知道,出门在外,女儿家的穿着打扮代表的可是府里的脸面。”听的这话,老夫人脸上已经有了怒色。
方槿镇定回道:“伯母所赐,具是精品,侄女每一件都十分喜欢。但侄女曾听闻,当年祖父过世,祖母三年不食荤腥,不着绸缎,伯父亦是恪守孝道,庆国公府得先帝赞为大方守礼之家。如今虽然孝期已满,然尚不足三年,侄女只是少穿几件绫罗,少戴几件首饰,比之祖母、伯父,仍差得远。”
方槿说完,老夫人脸上就有些不自在。首代庆国公随□□起兵,因战功而封爵;先庆国公亦是战场猛将,得太宗亲封,平级袭爵;然先庆国公过世后,大老爷身无寸功,老夫人只好想办法搏了个孝义的名声,又撺掇相熟的御史造了舆论,才堪堪使得大老爷平级袭爵,但禄米恩赏具减了一半。如今方槿拿这件事说事,虽然无法再问责于她,但老夫人对她愈加不喜。
方槿对答完,就静静地站到一边,屋里一时寂静无声。还好方柳和司徒雪道不久就相携进来,一个着粉色轻纱,一个穿紫色襦裙,头戴金凤玉蝶,鬓插艳丽宫花,项上五色璎珞,腰间环佩琳琅,一个娇俏可人,一个温柔娴雅,非常惹人注目。方老夫人心中这才觉得痛快了。
临行前,老夫人再一次仔细叮嘱道:宫里的规矩不比寻常,无人引领,不许多走一步;无人相问,不得多说一句。
一路上,方老夫人与方柳和司徒雪说笑,看都没看方槿一眼。约莫半个时辰过后,马车来到皇宫。按着规矩,方老夫人带着姐妹三人先往皇后的凤鸣宫递了牌子。
在小黄门的带领下,祖孙四人来到凤鸣宫。凤鸣宫乃皇后居所,规制仅次于皇帝寝宫太极宫,其轩昂壮丽之处,令人心生震撼。方氏祖孙到时,正赶上皇后在正殿理事,小黄门将她们引到东厢,自有穿着同样宫装的宫女上来奉茶。宫中规矩严厉,宫人每一步都好似量过一般,行动间不闻丝毫环佩之声,让初进宫的姐妹三人心下纳罕。
等了大概两柱香时间,就听外面太监尖细的声音报道:“皇后驾到——”方老夫人带着姐妹三人下跪行礼。方槿低着头,只见眼前走过一双镶着鸽子蛋大小的珍珠的绣鞋,然后是长长的裙摆,白底玄边,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凤凰,仿佛振翅欲飞。
皇后坐定之后,自有宫女上前叫起。方槿偷偷打量,只见皇后大约三十岁左右,头戴金凤头冠,两鬓各插着三支白玉簪,高贵不失雅致,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人心生敬畏。
皇后先是问了方老夫人的身体,然后目光转向方槿姐妹三人,对方老夫人夸道:“怪不得京城里都说庆国公府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方老夫人谦道:“孙女顽劣,当不得娘娘谬赞”
皇后微微笑了笑,又问起三姐妹姓名、年龄,三人一一答了。听到方槿说自己已经十八岁时,皇后露出诧异的神色。方老夫人赶忙解释道:“臣妇的三孙女因为守孝,不得已至今还未说下亲事。”
皇后笑着赞了一声:“庆国公府孝义的美名,哀家也是停过的。”
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皇后便着人带着祖孙四人前往惠嫔所住的毓秀宫。出了凤鸣宫,司徒雪不由得双手发抖,心中的澎湃止也止不住——那便是天下女人人人都向往的位置,至高无上的权利。
惠嫔方榆如今居毓秀宫主位,方槿打眼望去,宫殿比不得凤鸣宫恢弘大气,却也精巧别致,室内陈设处处显示着精致,一股似果香又似花香的味道飘散在屋内,说不出的好闻。方老夫人带着姐妹三人给惠嫔行礼,被旁边的大宫女锦瑟扶了起来。
各自落座之后,惠嫔先是笑着和方老夫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开始打量姐妹三人,只见方槿清丽文秀,司徒雪明媚鲜妍,最出色的还是方柳,让人看着就移不开眼睛,不禁点头,对方老夫人笑道:“家中的姐妹们越发出色了,果然还是祖母会教养人。”
方老夫人哈哈一笑,道:“当年我带着娘娘出去交际,旁人不也都这样说。”
惠嫔连连摆手,道:“我如今人老珠黄,可比不得妹妹们。”
惠嫔一一问了她们几句话,无非是读什么书,做些什么女红之类,三人答了。惠嫔便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刚好靠近御花园,如今园子里的海棠花开了,不妨让锦瑟带三位妹妹去看一看,也省的拘束了你们。”三人谢过,跟着大宫女锦瑟离开。
她们一走,屋里只剩下惠嫔和方老夫人二人。方老夫人先开口,问道:“娘娘觉得如何?”
惠嫔道:“若论容貌,小妹自然是最出色的。”
方老夫人摇摇头,四处望了一望,轻声道:“如今娘娘在宫中,庆国公府的地位自然是稳固的,但我们总得为将来打算。如今皇子们年纪渐长,我想着,也许四丫头将来有大福气也不一定。”
惠嫔心下一惊,道:“祖母的意思是——大皇子?”
“现下中宫并无嫡子,自来无嫡立长,规矩本是如此。”方老夫人道。
“那祖母的意思呢?”
方老夫人道:“我倒是更中意雪丫头,一来她是你表妹,若是进了宫,位分定然越不过你去。二来你姑丈过世之后,震儿的爵位一直没个着落,进宫之后她必然要依靠于你,断然生不出二心去。”
“那三妹妹呢?”
“三丫头身份虽然合适,但一来年纪大了,二来你二婶失于教养,使他从小到大都上不得台面。这样进了宫,如何能得圣上喜欢?”
惠嫔点头道:“那就依祖母所言吧,改日我在贵妃娘娘那里露个口风。”
方老夫人疑惑道:“为何不是皇后娘娘?”
“今年皇上言明不选秀,只从勋贵朝臣之家选适龄女子充入掖庭,负责此事的就是皇后与贵妃。贵妃娘娘乃大皇子生母,如今在宫里皇后娘娘也要让她三分。”
方老夫人点头不语。
此时方槿三姐妹在御花园则碰上了意外,原来是方柳看着远处的木兰花开的漂亮,便不顾锦瑟的告诫跑过去欣赏。方柳和司徒雪连忙跟上去,不料刚刚走进,便听得一个少年的声音道:“你是何人,竟敢冲撞于我?不想要命了吗?”
方柳在家时也是万般宠爱的,哪里见过有人能对自己如此不客气。当即柳眉倒竖,怒道:“我不过是没看到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怎的就如此不依不饶。还想问我是何人,有本事你自己先报上名来。”
少年冷笑道:“我乃当今三皇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顶嘴。”
见方柳还想说话,方槿赶忙一把拉住她,一起跪下:“小妹无状,冲撞殿下,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计较。”
三皇子把玩着腰间的鞭子,看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人,心气顺了些,问:“那你说说,我凭什么不与她计较。”
一旁的司徒雪盈盈下拜,轻声道:“我家表妹乃庆国公嫡女,还望皇子看在国公府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吧。”
方槿倏地看向司徒雪,心道她是不会说话还是故意如此,在皇家面前,一个小小的国公府算什么,想以势压人,这根本就是想刻意激怒三皇子吧。
果然,司徒雪一说完,三皇子一鞭子就抽在了旁边的花丛里,溅起的花瓣枝叶洒了姐妹三人一身。方柳“啊”的一声抱着头缩在方槿背后,司徒雪也吓的面色惨白。
方槿心下惊颤,伏低身子,对三皇子道:“殿下息怒,自来好男不与女斗,求殿下看在小妹只是一个弱女子的份上,无需与她一般见识。”
三皇子卷起鞭子,指着方柳,邪笑道:“今日暂且饶过你,省的别人说本殿下欺负女流,只是他日,别犯在我手里。”说罢,带着小太监施施然离开。
方柳吓的厉害,脸上已是遍布泪痕,方槿和锦瑟将她扶起来,慢慢地往毓秀宫走。司徒雪跟在后面,突然,她下意识地往后一看,却见不远处的花丛里有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气势惊人,旁边一人穿着一袭白衣,轻摇折扇,司徒雪心下就是一惊。
那日回到方府,方柳喝了安神的汤药,早早的睡了。方老夫找来方氏说起司徒雪进宫的事情,方氏自然是眉开眼笑的应了。又找来大夫人,备了一份礼送去贵妃娘家,三皇子乃贵妃养子,此举乃是致歉。方老夫人还说起方槿的亲事,言道再拖下去恐怕影响国公府的脸面,大夫人乘势提起娘家的侄子,方老夫人与大夫人同出保平侯府,对于娘家这个侄孙,她也是知道的,想了想,便应了。大夫人自去通知娘家,择日安排冰人上门。
不料,第二日宫里来了圣旨,一家人诚惶诚恐的接了。圣旨骈四俪六,赞了庆国公府的教养,最后道明目的:庆国公府三小姐方槿赐婚安乐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