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学堂(1 / 1)

大梁建都以来多以儒家礼学治国,极为注重个人的修身养性,公侯伯爵等世家族人皆以此标榜为大世家的风范,男子自是不用多说,渐渐的内宅女子的修养反而成了展现家族口碑的重要因素,索性就有世家大族为此口碑“荣耀”请来宫里退下的嬷嬷进府,常人都知宫里规矩甚严,请这些嬷嬷们来教导女儿自是不会差的,叶氏请的这位嬷嬷姓黄,刚退下一年有余,据说性情温厚,教导礼仪却极其严格,已经教养过不少府里的小姐们,就连定都侯府家那个传说中极为粗鲁的大小姐,被这位黄嬷嬷□□过后竟是脱胎换骨,宛若新生,一时间各家争相抢要,奈何嬷嬷年纪不小,大都以身子为由婉拒了,叶氏这回能请动这位嬷嬷,定是花了不少功夫。

黄嬷嬷比上老太太还要长上几岁,身子正如她自个说的那般,步履瞧着稍显蹒跚,倒是一张圆盘子脸看着颇为和气,一身穿着素净端雅,发髻也是简简单单的盘着,只插着一根白净的玉簪子,

正是时下年长妇人喜好的规矩样式。

由叶氏领着先见过了老太太,二人聊了会儿,倒是投机,黄嬷嬷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举手投足都自有规矩风范,让人佩服。

老太太颇是满意,连着将叶氏也夸赞了一番,安排了竹苑让人住下,地儿够大,也能让三个小的折腾开。

次日一早,赵家三位小姐一用过早点就去了竹苑报道,路上赵文宛掩嘴打了个哈欠,显然是不习惯早起,只是眼角余光一扫身后侧跟着的赵文萱勾了勾嘴角,见其精神恹恹,不痛快的时候有个比对,心情莫名就好了很多。

赵文萱在祠堂里面壁了两天,心里怄得要死,赵文雪还小,赵文宛是个没规矩的,她自小被夏姨娘教导,礼仪规矩女红样样不落,自问是府里学得最好的,这回被赵文宛连累,也不知那嬷嬷是个什么样儿的,手里的一块帕子都快被绞烂了。

“文雪,这提着的什么啊?”赵文萱眼尖,看到跟着赵文雪的丫鬟手里提着一食盒,开口问道。

赵文雪闻言,惯着一向的细弱声音道,“娘嘱咐带的江南特色点心,黄嬷嬷是南方人,喜欢吃的。”

“大夫人真有心。”赵文萱面上笑笑,继续走着,心里却是活络开了,人是叶氏请的,还搭上赵文雪一块儿学,肯定那位嬷嬷是有本事的,只是跟叶氏的那层关系,总让她觉得有一丝不踏实。

前头自顾走着的赵文宛听了对话,想的跟赵文萱是一处,对着未来的教学起了那么一丝丝兴致。

竹苑里,黄嬷嬷早早候着了,瞧见赵文雪的丫鬟莺歌提着食盒,从里头取出点心搁在黑漆带雕花六角桌上,四喜棉花糕,芝麻糯米饼,都是这些年不常见的家乡味儿,视线扫过赵文雪,脸上寡淡的神色染了一抹淡淡的温和。

“夫人的心意老婆子明的,定会好好教几位小姐。”黄嬷嬷一边说,一边随意地扫过几人,划过赵文萱时,后者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似乎是要挣个好印象。

人都齐了,自然就开始上课,黄嬷嬷一开始是把教学重点放在赵文雪身上,想必嬷嬷也甚是清楚各家性子,爱学的便教着,不爱学的就是拿鞭子抽估计也学不会,只依着叶氏的关系多照拂了年纪最小的文雪几分。赵文宛本就不乐意学,既然黄嬷嬷是放养政策,她撑了个头儿就去找了个软榻睡回笼觉了。

“按说女孩儿家人品德行最重,举止教养不过都是虚礼,可大凡体面人家就喜欢讲求这么个东西,学得深浅都在你们自个儿,自然学得好的不过得一声夸奖,可要是学不好……你们身后代表着定国公府,让人瞧了笑话,丢的可是定国公府的颜面。姐儿们都是聪明人,应当知晓当中要紧。文雪年纪尚幼,需多瞧着,二位可得把着点儿。”黄嬷嬷谆谆道,一开口就把赵文萱想说其偏心的话给堵死了。

赵文宛闭着眼小憩,却是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耳朵里传来的讲课内容却是一份不落,若真说起来黄嬷嬷讲得还是不错的,深入浅出的把要点都先点明了,然后示范纠正,赵文萱和赵文雪做的不好,她也不生气,让女孩们自己慢慢领会。

叶氏的心思,司马昭之心,都快路人皆知了。

黄嬷嬷教学得好,又十分通情理,午间适时让人休息,自己去隔壁屋眯瞪会儿。学了几日,赵文宛百般无聊,在袖子里藏了本话本打发时间,当然也不能叫人发现了。

这天午休完毕,嬷嬷还没来,三人在教学的屋子里各自坐着,赵文雪约莫是让叶氏叮嘱过,到了点儿就坐不住,自个儿开始练了起来,赵文萱在一旁冷眼瞧着,心里头对这几日来受到的不公平待遇窝火得很。

赵文萱其实也不想学,可又没赵文宛的胆子,她觉得黄嬷嬷对赵文雪是如沐春风,对她可是寒风刺骨了,平日里那些个行为举止样样儿都能挑出错来,一个动作颠来倒去,折腾得不行,偏偏嬷嬷教得认真,自个儿不能说什么,憋闷着一口气。

殊不知,嬷嬷实则是一视同仁,只是赵文雪年纪尚小,无需苛刻,学成个七八分的样子便好,反倒是赵文萱自己偏偏想要拔尖,争着学好,黄嬷嬷又是个严厉的,瞧她愿学便多多指导了一些,原本是对她好的,赵文萱自个儿心思不正,愣是想歪了。

软榻上,赵文宛很是懒散地看着,时不时的瞥上一眼,照着二人的错处挑着说两句,心中颇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轻松感。

只是那话落在赵文萱耳里那就是恶意满满了,当然赵大小姐也压根不在意人怎么想。

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赵文雪是个呆愣的,没仿了叶氏的精明,完全没察觉出来,端着姿态在屋里慢慢走着,行礼,微笑,待人接物,乃至端一杯茶喝一口水都谨小慎微的,学得仔细。一圈圈的走下来,赵文萱被扰得不行,临近她身旁时忽然现了灵光,下意识地瞧瞧伸了脚出去。

“唉哟”一声的叫唤,赵文雪正小心着手里的茶水没有防备,直直扑向了软榻上的赵文宛,后者反应快,一把拽住她的同时,身上一半儿被茶水泼了个透,得亏是杯放凉了的,只是脏了衣裳而已。

赵文雪在赵文宛臂弯里,愣愣瞧着被泼脏了的大片衣裳,忽的一哆嗦,瘪嘴就哭了起来。

“……”赵文宛还没开口就让她哭得打断了,瞧她在自己怀里哆哆嗦嗦哭得可怜,都怀疑自己怎么着她了。

黄嬷嬷听着动静进了屋子,一瞧见这狼狈画面,当即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妹妹练习着,不小心冲撞了姐姐,就……”赵文萱话咽了一半儿,故意说得模凌两可。

黄嬷嬷一听更是沉了脸色,她教赵文宛学不学是一回事儿,可当着她的面儿把规矩视为无物还真的是欠教训了,黄嬷嬷面容薄冷的扫过赵文宛,目光瞬的锐利起来,一时间屋里只有赵文雪微弱的抽泣声。

赵文宛倒没在意准备收拾自己的黄嬷嬷和一旁等着看好戏的赵文萱,把怀里的赵文雪提溜了出来,神色冷淡地问道,“你哭,是我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赵文雪一愣,随即抽搭了一下,狠狠摇了摇头。

“那你哭什么?”赵文宛实际也被她哭得有些头疼,看这孩子跟个受惊的兔子似的,模样还怪可怜。

“脏……脏了。”赵文雪指着她身上那处脏了的地儿,又哭起来了,只是这意思表达清楚了,自己把大姐姐的衣裳弄脏了怕挨骂呢,结果自个儿哭上了。

赵文宛颇为无语,想想以前那人的个性,难怪赵文雪怕成这样。“行了,我又没怪你哭什么。”说罢,轻轻地揉了一把她的发顶,带着一丝无奈地安抚道。

赵文雪叫她这一反常态度弄懵了,一时忘了哭,傻傻呆呆地盯着她看,随后才想起似的替赵文宛辩解道,“我……我不小心绊了脚摔的,不是大姐欺负我!”

正欲发作的黄嬷嬷也是愣了,再看赵文宛冷凝着视线注视着一旁的赵文萱,有些回过味儿来,就听得赵文宛又开了口,矛头却是直对了赵文萱。

“这地儿说小也不小,也没个石子儿绊脚什么的,怎的好端端到你那儿就摔了呢?”

赵文萱脸色一白,面上却还是维持着镇定道,“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亲眼看见你伸脚绊得文雪,文雪年纪比你小,学得却比你好,你是心里嫉妒罢?”赵文宛张口就道,其实也没真瞧见,只是这会儿咬死了说,赵文萱哪能逃掉。

“你你你……冤枉人!”赵文萱煞白着脸倔着叫屈,可眼底还是透了抹心虚,毕竟绊了文雪的事儿是真的,也不敢确定赵文宛真瞧见了没,话头登时一转,挑了软柿子赵文雪道,“文雪,你说,是你自个儿不小心绊了脚,还是我使绊子!”

赵文雪被蓦然点明,也有点慌,方才那情景她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自个儿绊的,看赵文萱咄咄逼人的样儿,更是慌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反而往赵文宛身边躲了躲。这一幕落在赵文萱眼里,更是着了急地口不择言道,“赵文雪,你自个儿绊了就承认,也别冤枉了我啊!”

约是被赵文萱给唬住了,半晌,赵文雪才细弱蚊声地开口道,“我……我不知道。”

黄嬷嬷被赵文萱吵得有些头疼,听到赵文雪那么说,也只能感叹叶氏这女儿太过单纯胆小,端了严肃神色,径直坐到了正座上,让小丫鬟端来两副笔墨纸砚和两本《女则》,一一摊在赵文萱和赵文雪面前。

“每人抄五十遍,抄不完以后也不用来学了。”

赵文宛睨了眼老实上前,尤挂着泪痕的赵文雪,在心底叹了口气,开口求了情,“嬷嬷,五十遍对文雪来说太多了,再说她也是无心的,罚个几遍足矣……至于文萱,比文雪长了几岁,却没个姐姐气度,吵吵闹闹不成体统,五十遍正好涨涨记性罢。”

“也好,那就依了大小姐的意罢。”

话音落,赵文萱擒着笔的手倏地泛白,力道生生要折断了似的,肩膀微颤,不用想也知道那低垂的脸上是何神色。

赵文宛说完,便让丫鬟带着去换衣裳,临走前,瞥了一眼两个埋头苦抄的人,其中一个似乎有所感应地抬了头,对上赵文宛的视线,登时咧了嘴,眼里透着亮晶晶的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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