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大雨,冲刷了炎热夏日带来的闷热,添了几分凉爽之意,被雨打落的花叶一早让下人清扫干净,徒留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还有些湿漉漉的。
赵文萱的绣品完成后,闲着就来湘竹苑晃晃,说是姐妹亲近走动,实际是想打探赵文宛的贺礼准备。赵文宛也不介意她三天两头的跑过来,又一趟趟的无劳而返,相反,她是憋着主意不打算让赵文萱在赵父寿宴上好过。
原因无它,只因她听到这人在背后嚼大哥舌根时用的瘫子二字。
闺房里,赵文宛捧着本书看,却是套了《中庸》封皮的聊斋话本,看得颇为津津有味,余光里瞥到宝蝉迈进来的身影,搁下了手里的书册,“回来这么快,看着大哥把药膳吃了么?”
“不是,小姐,是大少爷出事了。”宝蝉连忙道,“听院儿里的小厮说是跟二少爷打起来,惊动了老爷,现都在正德厅等老爷发落呢!”
赵文宛闻言当即起身,提了碍事的裙摆一角,近乎一路小跑到的正德厅,屋内挤了不少人,叶氏和一干人都围在里面,老太太也特意让杨妈妈赶过来瞧瞧,元礼不比赵文宛能娇宠一些,这事,老太太明面偏护不得。
“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何要动手打你二弟?”主座上的赵宏盛容色冷峻,眉心微蹙,自有一种威严,此刻视线如聚了实质般打在以往最得意的儿子身上,半晌划过一抹痛惜。
“父亲,这事孩儿也有错。”一旁拿鸡蛋揉着淤青处的赵元晋抓了时机,站出来道。“自大哥病后心情一直不甚愉快,孩儿却还拿秋闱的事情烦他,原想讨教一二,谁想惹恼了大哥……”
赵元晋模样周正,应该说大房的孩子得益于赵大老爷的基因,一水儿的都长得不错,如今作出这番神态更是让众人觉得少年端正好学,而曾经名动京城的天之骄子没有容人的肚量,性情阴晴不定,成了怪胎。
赵元礼对于落在身上各种探视的目光似是无动于衷,周身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从进门后的那一句他活该之后,再未开过口。
“老爷,元礼也只是一时冲动,要不就算了罢。”叶氏适时地走到赵宏盛身旁,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向赵元礼,当然落在外人眼里也只是主母慈爱。
在场的恐怕唯有赵文宛清楚,赵元礼最受不了的便是这种怜悯,尤其是叶氏这般惺惺作态。果然一直沉默的人陡然开口,声音低沉的可怕却是掷地有声道,“我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自然是怜悯,只是听在众人耳里,就成了求情,颇有点不识好歹。
“你这逆子,打伤兄弟还有理了,来人啊,把大少爷关去佛堂好好思过,在未认识到自己错之前谁也不许放他出来!”赵宏盛怒极,当即拍了桌子怒吼道,可见是被气狠了,否则怎会忘了以大少爷那孱弱的身子怎么受得住佛堂清苦。
叶氏忙扶着他,一手抚着他后背劝他消气儿。
赵文宛向前了一步,正要说些什么,却正对上赵元礼扫过来的清冷视线,那要脱口的字儿就哽在了喉咙里,再开不了口,兄妹俩噙着一致的神色,惯有的冷面。一直到赵元礼被家丁扶着走出众人视线,赵文宛都像个木桩子似的,让以为她会为了自己亲大哥求情的人觉得心寒,真真是冷血至极。
将众人反应收入眼中的赵元晋隐到了暗处,虽然有些奇怪赵元礼为何抓着自己的把柄不说,可眼下这结果却叫他十分满意,赵文宛是头养废了的白眼狼,而赵元礼……瞧瞧,原本温润如玉的翩翩世家公子,被磨了锐气,像条死狗一样苟延残喘,赵元晋嘴角的笑意止不住的扩散。
原先任由自己怎么挑衅都不做反应的赵元礼,在他提到王家那小姐时,却像疯了一般,赵元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伤处,疼得呲了呲牙,没想到一只病猫还能有这手劲儿,看来自己戳人伤处戳得狠了,戳得对极了。
正兀自得意的赵元晋不期然对上一双墨黑的杏眸,仿若两团幽火,直直朝自己烧来,禁不住心神一慌,露了几分慌乱神色。
赵文宛始终盯着他,自然没错漏那慌乱里透出的几分心虚,方才他们说的她一个字儿也不信,倒是这个赵元晋,更像是他自己口中那个容不下人的奸险小人。在众人要散去时,赵文宛蓦然开了口,“等等。”
赵宏盛回头,被叶氏稍稍安抚后渐渐收了怒气,亦是觉得自己方才的处罚对于赵元礼来说是重了,瞧着又一个不省心的赵文宛,忍不住带了一丝迁怒,“这会儿你又有什么想说的了?”
“父亲公正,做了错事就该罚,禁闭反省算是轻的,不过念在大哥身子不好,倒也无可厚非。”赵文宛顿了顿,不意外的看到除了叶氏一派暗藏欣喜的神色外,其他人都对自己横眉以对。
“错了即是错了,定国公府门风严谨,得依于家规,若是犯了错,求情几句就能减轻,亦或是免去,难免儿戏,也会让犯错之人意识不到错处,所以父亲此举,文宛甚是赞同,上行下效,府中应当如是。”
“你……”赵宏盛明面上被夸了一通,实际心里堵得不行,拂袖离开。
赵宏盛离开后,底下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赵元晋在这时候走到了她面前,细细打量后用不小的音量说道,“姐姐这招大义灭亲,父亲看不上呢。”
说罢,便随着离开了。
赵文宛伫立原地,看着他得意的背影眼眸深了几分,她这番话是讲给叶氏听的,等赵元晋犯了什么错,她倒瞧瞧叶氏拿什么求情。
停留片刻,赵文宛便也离开了正德厅,转身那刻,身后尽诋毁之能的嘲笑议论钻入耳中,她却仿若未闻。
宝蝉一路跟着,心中也不免觉得赵文宛冷血。到了湘竹苑,赵文宛留下了雪雁,开门见山道,“大哥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伤人,赵元晋有问题,你办事稳妥,寻个机会去打探打探,赵元晋最近有什么异动,详细回报。”
“奴婢明白。”雪雁微一愣神后,便很快应下,心底叹了声果然如此。
赵元礼关在佛堂三日,赵老太太明里暗里让人把佛堂拾缀一番,软垫,厚被子,吃食一样不能简了,赵大老爷虽然知道,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真怕赵元礼在里头熬出个好歹来,又一边想这孩子性子倔得随了娘,到现在也不肯认声错,兀自头疼不已。
秋闱将近,赵元晋近日卯足了劲儿准备着,雪雁探了几日得到的只此结果,却在第四日时有了意外收获,得了确切信息便回禀了赵文宛。
依照雪雁对那人的描述,赵文宛遣了赵元礼院里的那机灵小厮出去寻人,最终在一赌坊里逮住了人,三两下威吓便把事情都招了,他家兄弟在今年秋闱考官陈大人家里当差,见试题起了心思,兄弟俩分工合作,一个偷试题,一个便在外兜售。赵忠按赵文宛的吩咐,得了售卖名单和试题后,又威吓了一番,便将那人带到了府里。
赵忠带回来的证据,与从赵元晋屋子里搜出的考题文章,赵文宛当即一块儿呈到了赵宏盛面前,那兜售试题的男子当即吓的跪在地上将事情的经过倒了个干净。
赵元晋通过关系找了那人买秋闱试题,这一幕恰巧让路过的赵元礼主仆瞧见,虽然隔着不短的距离,赵元晋仍疑心被赵元礼发现,所以先发制人地陷害赵元礼,让他的话无人可信。孰料,那卖试题的是个赌徒,输光了钱便偷摸躲在国公府附近,一见赵元晋便贴上去再想敲诈点钱财,让一直留意他动向的雪雁发现了端倪。
不出片刻,赵宏盛便把赵元晋叫了过去,叶氏听闻后也匆匆赶来。
赵宏盛当下怒不可遏,叶氏有心说情,在赵老爷盛怒之下,赵文宛那日话语言犹在耳,再想包庇儿子却也是难了。
赵元礼让人请了出来,到了正德厅,在路上赵忠便把事儿都说了。赵元礼错愕之余,心中升起一抹温情,很快润遍了四肢五脏,驱散了常年积累的寒意。
赵文宛嘴角轻勾,居高临下的瞧着跪在地上的赵元晋,凌厉道:“我作为长姐也不得不说你一句,这些年你就从夫子那儿学了这些歪门左道,若没有那个真才实学,就不要参加什么秋闱,没考上丢的是你自己的脸,凭着这种手段即便考上了,日后也会给定国公府惹麻烦!”一字一句都是在打赵元晋的脸面,好不痛快。
叶氏瞧着听着也堪堪没了脸面,只得坐在一旁怄气。
“父亲,孩儿一时糊涂……”赵元晋从开始的怔懵中醒过神来,当下知道自己完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向父亲讨饶。
“一时糊涂?言语挑衅,出口伤人,激得大哥动手,再装作无辜引人可怜,唾弃大哥,好个一时啊。”赵文宛凉凉出口。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赵元晋妄图狡辩。
赵元礼走进的时候恰好听到这句,淡淡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随后落在了赵文宛身上,后者微微敛了身上的刺,露了一枚乖巧笑意,赵元礼轻轻扯动了下嘴角,眼中亦是柔和了许多。
赵宏盛瞧见身形消瘦的赵元礼,心中更是涌起愧疚之情,对赵元晋也越发不假辞色,“文宛说得对,你小小年纪竟生出这般心计,实在叫为父失望,也是我平日教导无方,便按照家法处置,之后再去佛堂关上一月。”
“父亲,家丑不可外扬,几日后就是秋闱,元晋缺席反而影响定国公府声誉。不若这几日请夫子督促,好好准备,处罚……便等到秋闱之后罢。”赵元礼突然开口道。
赵宏盛闻言更是觉得赵元礼顾大局,识大体,眼中欣慰。这会儿静下心不由多想了几分,以元礼这般心性,能逼得他主动出手伤人,当中缘由值得深思。再一想自己手里的证据又是出自赵文宛之手,人和事都处理得极为干净利落,对沈氏留下的这一双儿女面上明显添了一丝赞许。
一旁的叶氏看着赵元晋被人带下去,手里的帕子快被搅烂了,心里恨极,也是心惊。赵文宛何时变得这般有本事,看老爷对二人的态度,叶氏心里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