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满意了?苏茉,这点荣宠,只是念你父亲远在边疆抗敌有功,仅此,而已。”
这是夜惊兰昨晚离开前留下的话。
何必呢,非要说出来。
是怕她自作多情?
纷纷扬扬,是雕花的窗台外漫漫的飞雪,又是一晚,一天一地茫茫雪白。
腊月年关,女儿婚事将近,想必她父亲苏如海正在赶回帝城的路途上。
昨天晚上发生这些大事,听说盛园来了许多大臣,都是苏如东的门生、党派,一开始这些臣子们唯恐她谋杀之罪连累到他们,后又听闻皇帝指婚,赐她东宫侧妃之位,无不惊讶,只是从头到尾,她那位叔父大人苏如东,不曾踏出书房半步。
众人多是猜测,她能给嫁太子,是苏如东的意思,却不知苏如东自己也很意外。
“义父,这苏茉,果是狼子野心!”苏鼎满目怒气腾腾,愤愤说道,“昨晚在乾清门前,她竟然敢出卖义父您,可见她即使主动交出一半的权力,也并非真心服从于您,您还留她做甚,只要义父一声令下,孩儿愿亲自出手把她除掉。”
书案前,立着苏如东丰朗高大的背影,正挥毫写着字,那字体竟蕴秀至极,丝毫看不出他勃勃的野心。
半晌后,只听苏如东低笑了一声:“你打得过她?”
苏鼎浑身一震,面上顿时尴尬无比,眼里揉了狠辣,可恨,苏茉那妖女竟是天生武痴,武功确实高他许多。
“义父,孩儿得到一个消息,苏茉的武功像是废了,现在正是好时机,孩儿定能替义父消这口气,杀了这叛徒!”
持笔的手稍稍一顿,光是背影便充满了权贵的魄力。
“茉儿向来狡诈,这种消息,除非亲眼鉴证,否则当不得真。”
“难道义父就这样置之不理!”苏鼎急道。
苏如东没搭理他,继续挥毫。
苏鼎缓缓握了握拳,心头郁气翻涌,语气更急了,“义父,皇帝突然指婚,这其中必然有因,孩儿还听说苏茉手中攥着您的把柄暗中交给了皇帝,她这是想要投效皇家,留着她只会成为祸患,还请义父三思!”
“啪……”细微的声响,狼毫笔被搁在砚台上。
烛光明亮,将苏如东缓缓转身的背影,拉得深长。
苏鼎心头震颤,触及苏如东眼光,惊得立刻低垂了头。
只听苏如东冷笑了声:“鼎儿,你道为何义父当初要提拔她做金衣卫第一把交椅,而不是你?”
苏鼎的身躯抖了抖,头垂得更低,“孩儿不知,恳请义父指教。”
“她比你多一个字——傲。没有了这个傲,你连她都不如,只会急不可遏将自己野心摆上台面,就像你在义父面前急着想杀掉她一样。”
苏鼎猛然抬头,浑身剧震!
苏如东深不可测笑道:“而她想要你死,不会多说什么,只会心狠手辣的去做。”
苏鼎脸色大惊,重重跪下去,“孩儿……孩儿知错!”
苏如东拂袖道:“起身退下吧,你自三岁起便跟在义父身边,义父待你有如亲子,只是你该学的还太多,凡事不可求急更不可随心所欲,那叛徒我终会让她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你可听明白了。”
“孩儿听明白,孩儿谢义父教诲。”
苏鼎汗冷湿背,趟了口气才站起来,转身时想起什么,忽眉头紧皱,话尾处没了声息:“义父,大乘教……”
—
且说苏茉睡醒来后,已经是第二日午时,盛园的情况是从解忧口中得知,她还得知昨晚千红阁之所以夜惊兰会在那里,完全是因为那是一个局,夜惊兰设下的局,为的是捉拿大乘教叛逆。
昨晚教徒统共不下百人,被杀者过半,余下纷纷逃遁,只七八个伤重的被活捉下。
金衣卫伤亡不小,竟死了九人。
这还是在夜惊兰早设下埋伏情形下,否则金衣卫伤亡将更惨重。
玉漱院外,摆放着九具尸体,遮着白布,只露出他们鲜血模糊的脸庞。
这是在得知以后,苏茉下令搬来的。
满院子奴才婢女,金衣护院,和三两排她的下属站在园中静默地看着她,大气不敢出,大眼不敢抬。
为首的是白如歌,以及长孙童飞。
“小姐,太医说了,你的身体少则需要静养两日,方才可以下榻……”解忧跟在苏茉身后,几次试图为苏茉披件斗篷,都被苏茉拨开。
苏茉一袭单衣,脸色苍白,元气才刚刚恢复五成,头上裹着纱布,纱上渗透着血迹。
她惨然的看着地上的尸体,身子竟止不住的摇晃,眼底热气竟止不住地上涌,苏茉是杀人如麻过,可苏白呢,她从未杀过人,这地上的九条那是命!逆教教徒固然厉害,昨夜固然中了苏莹莹陷阱,可她就没错吗?她说——要活捉。
解忧上前,连忙将苏茉扶住,微微愕然的看着苏茉的神情。
小姐眼里的,那是泪吗?
长孙童飞低低哧笑了一声:“大小姐,你该满意了?”
苏茉抬头望去,只见少年布满血丝的执拗双目中悲愤,嘲笑,责怪,痛恨浓浓交织在一起。
触及她的目光,长孙童飞一捏拳头,飞快转身跑走。
“解忧,我真的错了吗?”干燥的嘴角轻微扯动,苏茉默默垂头看着脚下被血染红了的雪,“我是该做自己,还是该做原来的苏茉。”
解忧瞳眸睁大,怔怔然望着苏茉半晌,只见几片晶莹的雪花落在苏茉的肩头,衬得那侧廓比梨花更柔美动人,洁净不染尘垢。
她不假思索就答道:“不要变,小姐,做重生后的你!”
是,不能变,不可以变,人心最是珍贵,心变了就不再是苏白!若是再重来一回,她想她还是会下同样的命令。
“白如歌,将他们厚葬了,若有家人的,每人家中派发一定抚恤,要让他们的家人无后顾之忧。”苏茉淡淡的吩咐着,转身回房。
身后是许许多多双畏惧又吃惊的目光定在她背上。
刚才她们说的话,白如歌听得清楚。
他站在雪中,静静凝着苏茉身影许久……
苏茉回房后,又询问了一回贺炼以及初一的伤势,知他们无碍,倒在榻上发愣出神,外面的动静很快便销声匿迹,白如歌的动作,是极快的。
脑海中是这短短几日一幕幕血腥残酷的画面,走马观花般不停地闪过,苏茉只觉头疼欲裂,心里禁不住苦涩不已,她却有种感觉,这样的日子才只是个开端。
庄帷飘动,一缕琴音飞进来,苏茉把眼打开,入目处,是白如歌的眸。
他抱着琴,坐在榻沿,那眸光一下子深得惊人,幽幽的说道:“你许久不曾听我弹奏一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