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婵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走上前来。在座的闺秀,多半父兄皆是柴家军的将领,为保西北这方热土不知抛洒过多少血汗,当中有一家甚至绝了户,只剩下老弱妇孺撑着门庭。不去想萧如诗卑劣可鄙的手段,这些闺秀也当得起舒婵为她们端上一碗热汤。
众人见舒婵神态自若,并未显露出一丝不满,心下对这位“忍辱负重”的小夫人倒生出了几许敬佩。柴家的妾室是那么好当的?即便目前来看,柴家的妾是最有“前途”的妾了,闺秀们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受不受得了那份苦。
耿露清的位置靠前,看清那些陶罐“滋滋”冒着热气,分明刚从炉子上端过来的,托盘上连块垫布都没有,这要是直接用手去端,岂不烫坏了?
舒婵的手一碰到陶耳,就被烫得一缩。往常上这种热汤,都会准备垫布,萧如诗既是当场刁难她,自不会想她好。舒婵暗暗深吸了口气,端起两边陶耳,快快的放到桌上,汤汁晃了晃,好在没有溅出来,而舒婵的手指则被烫得钻心的痛。当着众人的面,她只得攥紧了手忍耐。
端坐在主位上的萧如诗和薛嬷嬷对视一眼,嘴角按捺着抽了抽,心里舒爽得不行。小贱蹄子,叫你和我争,烫不死你!
感受到了有多烫,舒婵没傻到都这样了还在乎规矩,掏出帕子缠在左手指上,正想问旁边的耿露清借用下帕子,薛嬷嬷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汤趁热乎喝才好,苑娘子快些的,别让客人们等久了!”
舒婵咬了咬牙,只得又端起一罐放下,这回放得急了些,汤汁溅了几滴出来,舒婵连忙道歉。坐在桌后的耿露清笑道:“无碍!让小夫人受累了!”说着用帕子擦了擦桌上的汤汁,随手将帕子塞进舒婵手中。
看到这一幕的萧如画撇了撇嘴,一出好戏也就看到这了。她有些懒散的塌了塌腰,心里懊丧的想着到底是白来一趟了,她的好姐夫看来是不会专程回来给萧如诗过寿的。瞧萧如诗那得意的劲儿,也就这点出息了!
“怎么?是府里奴婢不够使唤吗?”一个冷沉的男声突然响起,把花厅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紧接着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沿阶而下入了厅内。
柴峻回来了!如天神忽降,惊得众闺秀都打了个激灵,匆忙站起来迎接。萧如画的腰一瞬间绷得笔直,呆呆的望着柴峻,心中小鹿乱撞。
在柴峻出现的那一刻,萧如诗还狂喜了下,可在薛嬷嬷频频望过来的惊恐眼神中,她才惊觉柴峻那句话的意思,表情顿时僵住。
柴峻的目光落在舒婵被烫红的手指上,目光又冷了几分,压抑着胸腔中的熊熊怒火,走到主位坐下,抬手让在场的众闺秀落座,转首对仍站着的萧如诗道:“今日是你生辰,我特意赶回来的。”他看了看薛嬷嬷和端着托盘的几个婢女,“可是府里的奴婢不够使唤的?”
萧如诗咽了口吐沫,僵硬的回答道:“并非,妾身……”
“既然够使唤的,为何要婵儿上手?”柴峻的声音虽平稳,但他那眸光里的狠色任谁都瞧出他是发怒了。
“哦!”萧如诗尴尬的笑了下,“这不众位姐妹远道而来,妾身想着尽一尽地主之谊,就劳禅妹妹受累代妾身招待众位姐妹!”她上前亲昵的拉住舒婵的手腕,“禅妹妹,你说是不是这样?”
舒婵被烫伤的手指微微发着颤,抬眼看向柴峻,柴峻不等她回答,就对萧如诗道:“原来如此。婵儿进府时日尚短,于规矩上尚未学齐全,怕是招待不周。夫人出自武威王府,仪态最是端正,举止最是得体,从来挑不出错。今日来贺寿的众家姐妹谁家儿郎不曾在前线浴血奋战,为保我西北山河立下汗马功劳?夫人若要尽地主之谊,合该亲自受累为她们送上这补汤。夫人以为呢?”
萧如诗愣了愣,只得点头道:“夫君说的是。”
“那就有劳夫人了!才刚这位嬷嬷说汤要趁热乎喝,夫人动作快些,可别让众家姐妹久等了。”柴峻冷眼瞧着她道。
萧如诗万万没想到这差事会落到自己头上!她刁难苑氏被柴峻抓了现行,柴峻这副架势看似不温不火有理有据的,可傻子也看得出他是在为苑氏出头,不惜当众让她难堪!
在场的众闺秀都看着萧如诗,她们也没想到事情竟反转得这样快。众目睽睽之下,萧如诗也不好让薛嬷嬷去拿垫布,这样一来就坐实了她恶意磋磨妾室的行为。她不怕闺秀们怎么看待她,她怕的是柴峻,方才的情形不知他看到了多少。萧如诗硬着头皮端起一只陶罐,还没端到桌上就烫得她表情狰狞,结果陶罐放得太急,汤汁泼溅出来一片,溅到了桌后的闺秀身上,吓得她急忙闪避。
萧如诗快要哭出来了,直起身斥骂薛嬷嬷:“这么烫就端上来,不知道晾一晾吗?烫着客人,你担待得起?”
薛嬷嬷立时跪了,扇了自己一耳光,道:“都是老奴的错,请夫人降罪!”
萧如诗泪眼汪汪的看向柴峻,柴峻道:“既如此,夫人看着办吧!”说罢,他便起身,走到舒婵跟前,道,“前些日子,我从倒卖典籍的胡商那里搜罗了一箱医书,其中有套方剂杂编,据说是百年前一位走方郎中汇集半生的行医手记,想着你会感兴趣,便买下了。这次一道带回来了,你随我去看看。”
舒婵跟随柴峻走了,一出花厅,他就拉着她快快的来到水缸边,把她的手指浸在凉水里。灼热的痛感得到少许缓解,舒婵转眼看柴峻,他的眉头皱成一团,脸色阴沉得能滴下雨来,嘴巴紧紧抿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按着她的手,过了半天才拿起来,对着红肿处小心翼翼的吹着。
“不疼了,回去抹点药,过两日就好了。”舒婵佯装无事的笑道。
柴峻深深看了她一眼,牵着她回了芳绪园,一路无言。上药时,柴峻怕自己手重弄疼了她,便让彩墨来涂药膏,这丫头一边抹药一边心疼得直掉泪。旁边的知雨小脸紧绷,呼吸急促,杏眼圆睁,咬牙切齿,有仇报不了她只能干憋着,快憋屈死了!阿吉把医书搬进来,“咣”一声放在案上,拍拍手就出去找周毓了。
柴峻望着阿吉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眉头皱得更深了。上次回来,他就明显的感觉到舒婵的状态不对,她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变慢了,时常愣神儿。她的眼睛会说话,藏不住情绪。以往是那样朝气蓬勃、倔强坚定又灵动秀美,那眼神格外吸引人,不知从何时起,他看不到了。尤其最近一段时日,他发现每次她回过神来,睁着一双大眼望向他时,眼底都是一片迷茫。
她的迷茫,让柴峻心惊,也让他郁结。
曾经那只逞勇好斗的小母鹅变成了一只笼养的猫,对什么都兴趣缺缺,唯独爱发呆,叫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他不明白她的转变是因何,她是不信他的承诺,还是不适应柴府的生活?
前日得王五奎提醒,他才知萧如诗的生辰就快到了,本想让王五奎随便备个礼物送回去表表心意得了,可转念一想,他改了主意。母亲不是常说要他多顾及些萧如诗身为宗妇的体面吗?他便借此机会在众人面前好好的帮她做做脸面,想必她以后对婵儿也会更好些。可事实真是狠狠打了他的脸!他的好表妹竟敢欺骗他,在他和母亲面前,装得好一副贤妻模样,私下里却这般恶毒!
婵儿之前受了多少罪,今日偶见,可见一斑。
“以后她若再欺负你,不必忍着,告诉我,我会为你作主。”柴峻闷声道。
舒婵正翻看着医书,闻言视线停顿了片刻,微微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