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瑾摇了摇头,朝着阴阳鱼中央走去,或者说朝着梅映雪走去。他没有刻意走直线,也没有控制自己走的速度,而那个面依旧完美地将封瑾分成两半。封瑾越走越急,身体也越来越不受控制,却在某一个类似于临界点的地方完全抵抗惯性地停了下来。就在停下来的那一刻,封瑾感觉脚下的土地不再坚实,甚至一点点失去了质量,变成虚空。但他依旧停在那儿,不上升也不坠落,只是不可抑制地闭上了双眼。灵魂就在此时踏上了一条银色的河流。那河流分明在运动,却如同静止。河流上的船只来来往往,却都与封瑾无关。封瑾的灵魂向船只更少的地方飘然而去,没有动力也没有阻力,就像是从一点向另一点的直接跨越。不知远近,封瑾就在下一刻准时到达。
一个怀里抱着一块似玉非玉的古石的婴儿静静地躺在一片森林的中央,婴儿闭着眼,神色安详。过去和未来都与他无关,或成或败都不需要他承担。封瑾有些羡慕当时的自己,羡慕那种真正自由的灵魂。他又随之想到了动物们未开启灵智时的样子,就和还是婴儿时的自己一样。现在随着灵气降临,动物们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但它们真正打开的是什么还不得而知,或许是智慧带来的烦恼,或许是智慧带来的更多更深刻的欲望。这无可厚非,毕竟凡事都有两面性。真正应该受到关注的是动物们智慧所带来的品性。目前看来还算不错,因为没有了温饱问题。单从这方面来看,灵气的降临将社会生活的平均水平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是事件发生的第一真理,未来会如何的问题在封瑾突遭变故之后第一次进入了他的脑海。但此时的他无暇顾及,就在下一刻,他的灵魂再次启程。
他看着婴儿被柳家强者带走,看着婴儿与另一个名叫柳清荷的漂亮女婴相遇并擦肩而过,看着婴儿被送到乌水孤儿院,看到了院长当年望着婴儿的满脸慈祥。他看着婴儿一点点地长大,看着婴儿的每一次欢笑和每一次流泪,看着自己一点点变成了更完整的自己,看着婴儿长成孩童,看到了孩童的八岁。
黄昏,依旧是黄昏。渐落的夕阳带走了秋季的最后一丝色彩,没有落叶,没有尘土,温暖犹在。八岁时的封瑾孤零零地坐在操场中央。是院长要求的,一直待着,时候不到,不准回去宿舍。院长没说什么时候就是时候到了,封瑾也没问。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相反,他还刚刚帮助了一位同学去医务室。所以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远方的夕阳。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天的夕阳很特别,说不出来的特别。就像是为他而开的花朵在绽放蓓蕾,如果他不看,就没了意义。也像是遥远的远方只有咫尺之遥,他一伸手就触摸得到。八岁的封瑾紧紧的盯着夕阳,仿佛陷入了亘古的谜团。所有微不足道的神秘都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放大,他直面所有近乎真实的虚假。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这意味着他灵魂的醒来。
在这越来越暗的操场上,幼小的少年仿佛在发光。
夕阳终于落下,黑暗就此降临。沉没在夜色里的少年闭着双眼,依旧坐着,一动不动。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的院长,悄无声息的一叹。像是叹这夜晚,像是叹这孤单。此时少年的脑海里已经有了阴阳鱼大概的轮廓,但依然模糊。变清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如同灵魂渐渐觉醒一样漫长。少年一无所知地等待着,旁观的封瑾静静地看着。夜色很凉,黑暗很长。
凌晨三点,天空飘起了小雨。飘飘洒洒,摇曳着月光。今夜的月也很特别,没有月晕,像是瞳孔,也像是眼睛。月注视着少年的身影,眼神柔和,仿佛期待少年的醒来,也仿佛期待少年真正睡去。是幻觉吧,封瑾想。雨继续滴滴答答,打湿了少年的衣服和头发。雨水顺着少年的脸庞流下,像是泪水。安静坐着的少年,仿佛在流泪。封瑾知道这场等候的终点,虽然他早已忘了这等候的一夜。如今细细观看,仿佛又有收获,却也若有所失。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场雨是这个夜晚的点睛之笔,使这个夜晚有了灵性,有了情谊。
封瑾看了看天边,黎明快要来了,这个夜晚即将画上终点。
始于黄昏,终于清晨。阴阳之间,尽是阴阳。
少年缓缓抬起了头,正对着昨日夕阳落下去的地方。他只差最后一步了,但是他只能等待,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封瑾也看向东方,看着终点自己慢慢走来。少年很平静,封瑾心中却悄然升起了一丝紧张。光芒渐渐在天边晕开,朝阳像夕阳落山一样升了起来。少年的眼睛也渐渐睁开,与日出同一个速度。封瑾远远地看着这幅画面,意想不到的和谐。封瑾扬了扬嘴角,还是没有露出微笑。或许是这和谐的画面隐隐带着一种庄严,像是最古老的仪式,像来自真正的所谓净土。像来自过去,也像来自未来,唯独不属于现在。所有古老都将湮灭,并藉之得以新生。这或许是湮灭的结尾,也可能是刚开始的新生。此时局外的封瑾却远比局中的少年更加迷惑,因为封瑾陷入了更大的局中。或许是从进入阴阳鱼开始,或许是从进入火灵世界开始,或许是从进入降灵学院开始,或许从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开始了。这就是宿命么,封瑾看着前面的画面想着。
就在封瑾恍神的时候,少年终于完全将眼睛睁开,同时,天际的太阳也全都展现在少年眼前。少年眼神中有喜悦,有不安,有惊讶,各种情绪几乎都有,唯独没有悲伤。
悲伤在此时的封瑾眼里,破晓的世界成了永恒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