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人。”闻人菀连忙站起,低头,福了福身,又转过脸瞧了薛涟笙一眼,“我先出去了,若是觉得不舒服只管叫我。”
闻人菀快步走出,萧慕良随手把门又关上。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微微倾身,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满眼温柔,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她感到耳根有点发热,热气渐渐涌上双颊,心跳又乱了节拍,其实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相视,但,此时,却似乎与以前有些异样的感触。
以前两人对视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眼里是没有任何情绪的,水墨眸子清透却不起丝毫微澜,而现在却不一样了,他眼里的喜悦,悲伤,温柔,厌恶,她都能看得仔细,看得分明,他眸中的情绪,她也能够读懂了。
“你怎么那么傻。”
她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完全明白,她傻傻地咧嘴笑着:“我本来就很傻,如果是我的话,良哥哥也会毫不犹豫地救我的,对吧?”
他点头微笑,却不语,若在从前,换做是她遇到危险,他不一定会像她一样想也不想就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下那一剑,他没那种勇气,更觉得为了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人,做那种破釜沉舟以命换命的事是完全不值得的。
“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他的眼眶微微发热,紧紧攥住她的手,她的掌心暖暖的,让他有点心安。
她真是壮得像牛一样,身体好到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即便她流了太多血,昏睡了七天,醒来之后双手还是温暖如初,哪里像他,薄情寡义,冷血阴暗,连体温都是凉凉的。
她嗯了声,又摇摇头,说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不希望良哥哥有事。”
他俯下身,半个身躯虚压着她,怕她会承受不住,刻意用手肘撑着床,嘴唇贴着她滚烫的耳朵,温声道:“我不会有事,从今以后,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他是个性情反复无常的人又自相矛盾的人,一壁恨不得她能像球一样滚得老远不要来烦他,最好早死早超生,一壁又放心不下她,害怕失去她,害怕被她怀疑,被她遗弃。
他害怕,从今以后,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她一样死心塌地对他好,百分之百信任他的人。
说到底,他还是自私自利,他这样的人,一切都以自己的出发点来考虑,所做的都是为了自己,他这样的人,哪一点又能配得上她的纯真、善良、坚定呢?
“良哥哥是为了报答我吗?”她直视着他平静的眼波,一如往常一般,毫无心计地嘻嘻笑着:“如果要报恩的话,倒也不需要。”
他没再说什么,算不算报恩,他自己最清楚。
过了一会儿,他发觉颧骨有些潮湿,他坐起,看她双手捂着脸,他拉开她的手,却见她双眼紧闭,满面泪水。
他没问她缘由,掌心轻轻覆着她的双眸,她握住他的手腕,痛哭失声:“其实我已经死了,我从地府逃出来是因为心里放不下你,时间一到我就要被抓回去了。”
“没那回事,你睡太久才会胡思乱想,你如今已经复原了,没人能带走你,是神是鬼都不行。”他坚定地,不给她一丝怀疑假想的机会,也不知是在安慰她,抑或是在给自己定心。
她仍是不信,但也不好再纠缠下去。
战战兢兢地过了大半天,一入夜,她整个人都异常清醒,像是早已做好了准备,也不再挣扎,不再奢望,事已至此,她能执拗得过鬼神吗?
后半夜,她实在支撑不住,昏沉睡去,一觉醒来,一切都如同原样,只怕是幻觉,她坐起,对着镜子发呆,直到有人敲门,她才彻底从无穷无尽的幻想中挣脱出来。
“蝉姐姐,你还傻坐着啊,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薛涟笙从镜中看到顾小宝一身男孩打扮,整个人精神抖擞,俊俏模样让人看了一眼就会想看第二眼。
再看看镜中的自己,蓬头垢面,眼神浑浊,面色苍白,一看就严重营养不良,她有些自惭形秽,自卑地垂着头不愿再往镜子里看一眼。
“说什么了?我不记得了。”她低声嘟囔着,睡眠不足地连续打了好几个呵欠。
顾小宝走来,掰过她的肩,微笑道:“我们昨天不是已经说好了今天一块儿拜佛的吗?”
薛涟笙怔了怔,努力回忆昨天是否有提过这回事,顾小宝看她根本就是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混沌模样,只好在她身边坐下,提醒道:“昨天晚上你特意嘱咐我,如果今天早上你安然无恙的话,就让我陪去大庙拜佛,蝉姐姐你真是健忘啊。”
她拍了拍脑袋,忙道:“我真的忘了,那我们准备一下就去吧。”忽地又好像记起来一些事,再往深处想时,那些蛛丝马迹却又都被扯断。
“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顾小宝满眼困惑地望着她,像是在打量一只刚出土的石相一般,“蝉姐姐,你该不会是傻了吧?你昨天已经问过我,我告诉你,在你受伤昏迷的时候,我们就到归云县了,咱们现在住的地方是归云县的县衙。”
到底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她听着顾小宝事无巨细地向她讲述这些天发生的事,忽然间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多余的,健忘的毛病越来越厉害,她已搞不清楚哪些事是已经发生过的,哪些事是在梦里经历过的。
她记忆中残留着一些模糊的片段,每一次遭遇凶险,那些残留的画面就越来越遥远,似乎是老天有意要使她忘记什么,她越是努力回想,大脑便会自动地将那些关键的讯息隐藏起来。
被顾小宝牵着出门,她整个人都魂不守舍,像是无根浮萍,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顾小宝的声音将她的思维从九天之外拉回来,她一抬头便看到了迎面匆匆而来的年轻男子。
他身着竹青色长衫,身材颀长,肤色微黑,相貌普通,却令她印象尤为深刻。
顾小宝朝她低声道:“这位是归云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