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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游 第十四章 一辈子死于此(1 / 1)

边云决三个叔伯兄弟,在当年皆为一时俊杰。

大伯边钊酷爱书籍考察,三十岁以前游遍了雏岛各个地方,并将当地的地理文志一一记载下来。每当眼见奇伟山河,他必定用心绘制下来。长期的实地磨炼,造就了他一手传神的丹青功底。秋山寒林、林居野渡、幽人逸士、渔市山驿等景,在他笔下,用墨极简而情态毕显,意蕴悠长。

边云决曾经在伯母晒画的时候看到过一幅大伯的作品,画的是云州边境处的屏山,气势凝然,奇绝壮绝,宛如平地惊起的一道波澜。

大伯嗜书如命,至今流传有他的一些逸闻。雏岛少书,所以每当有外人来到雏岛的时候,边钊总会不辞辛劳,千里拜访,与之换书。中土曾有一名隐士,到雏岛游历的时候,被边钊纠缠,非要换书。隐士看他书法极佳,心中贪爱,便告诉他说:“我这里有典籍二百余册,你如果能在半个月之内另外誊抄一份,我便将我那一份送给你。但是誊抄必须谨严有序,如果有错字漏字,那就不算了。”

边钊极其高兴,真就废寝忘食抄起了书。半个月之间,狼毫小笔用秃了七八支,窗外的池塘因为洗墨被染得乌黑。隐士在期间,早上进山,晚上归来,总是见到边钊一丝不苟的背影,心中也甚是欢喜。在边钊抄完以后,他对着乌黑池塘笑说道:“这一池子都是书啊!”他临走时,还口授了边钊一篇二百余字的《青泥经》。

一年半以后,有一个女子从中土远道而来,扣门城下,愿见边钊。这个女子便是当日隐士的爱女,如今成了边云决的伯母。

父亲边锋呢,十岁开始出外游历,一直寂寂无闻,家里偶尔能收到他一封报平安的家书,由此才能确定他不是死了。后来在云州,边锋一举成名,风头一时无两。

相比之下,三叔边钧则乖巧安分得多,也最得当年老城主的宠爱。他从未离开过凤尾城,在二哥边锋成名以后,他心下冲动,学过二哥去各地游历。他向来爱的是驾鹰走犬、养鸟驯兽。他还亲自给马匹交-配,系统的了解了马匹的配种方法。纯种马体型优美,爆发极强而不耐长力;杂交马羸弱狼犺,皮毛杂色,但吃苦耐劳;野马则兼并二家之长——这些他一一了解,并且派人进深山平原套取马王。他还独立用马和驴配种出了骡子!并且口述了小半部《马棚杂学》,堪称怪人。

然而,凤尾城第一支骑军是由边钧亲自建立,如何训练,蹄铁马掌马鞍该打几分,盔甲多重……他事必躬亲。凤尾城骑军在二十年前全军覆没,战马被人斩首,马驹被人溺死。在如今,边钧借海上信鸥,又训练了一批秘密的信使。

三个人当中,相比之下,一直以来最不为人所理解的便是大伯边钊。

在外人看来,他本该继承凤尾城却自己主动放弃,整天无所事事,投身于无用的杂学末端,于家于己,实在难堪大用。

边云决一直以来由海神庙老司事亲授武学,有过这么一两次的机会,大伯来为他讲授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就比如雏岛的坊城。

在雏岛,有几处金钱至上的地方。

南来北往的人盘踞抑或前往那里,交换货物,买卖消息。

它们,便被称之为坊城。

坊城里的房产、金钱、仆人理论上都是无主的,这里尊重强权却不宣扬强权,一切东西本来是可以靠抢的,却没有人去抢。

这里的人反而更讲信用。

坊城奇怪的地方在于:

一、明明没有人占据、监督、引导、管理,却约定俗成,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交流规则。

二、明明只要谁率先打破规则,便可以获取极高的利益却没有人去打破。

三、明明占据了这里,仅凭抽税便可牟取暴利却至今无主。

边钊告诉边云决,即便如此,坊城仍然是极危险的地方。

在其他地方会被束之高阁的珍品、被家族传承的异宝、被个人珍而视之的宝物,在这里,你甚至可以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摊看到。

它们或许来路不明,沾满血迹,但又怎么样呢?丝毫不会有损其光鲜亮丽。

坊城昔年,有一无名男子,来到换金阁,寄售一物——竟然是一颗血淋淋的龙头!

满城震动!

坊城由此一举成名天下知。

无数的豪门贵族、贵胄天璜、浪客游侠前往换金阁,力求拍到龙头。

刀光剑影,杀人于无形,来回上演。

最后,由一以龙为图腾的中土皇朝,以势在必得的决心,强势获得,回朝以后,供奉于宗庙之内。

坊城昔日的荣光一直延续到了如今。

过客、美女、贵家子、没落户;奇珍、美玉、金宝、异物。

一切假梦、幻想,在这里交织。

此时此刻,边云决便在坊城的街巷里闲逛。

这座坊城被人称作“北具”,此地有山名具山,坊城便在具山以北。

北具在凤尾城以北,路虽险远,但是如若从海路,就方便多了。

这几天,边云决一直在照顾敏敏。她不知怎的,近日以来,一直心绪不宁,令边云决好生担忧。

同样,城主府内,不知为何,男人们的脸上渐渐笼罩了沉郁之色,边云决虽没有问及,却知道必有事情发生,心中更添忧虑。

边云决应该是那类纨绔子弟吧!比起凤尾城,边云决却更关心敏敏。

边云决作为世子并不怎么合格,凤尾城大小要务皆有大伯打理,边云决也就不以为意。像其他很多世子,从小便学习如何成为城主,边云决连凤尾城一天具体有多少产出都不知道。

他想起前段时间送敏敏的生日礼物,就那艘小船,已然壮烈,便决定来到北具另外为敏敏挑选一件礼物。

敏敏头上常年戴着一串珍珠,是昔日边云决在浅海里为敏敏一颗一颗捡拾到的。虽然耗时不易,但整体来说,那串珍珠不单大小不一,有的也不圆,甚至有的有点点暗黄色的珠斑在上面。

然而敏敏很喜欢,将珍珠聚拢在一起,用针线极细心的穿起来,之后便没见离过身。

坊城热闹,虽然人少,但比凤尾城奢华多了。

边云决眼前一亮,看到一处地摊上摆放着一串琉璃泪,顿时心中一动,走近后轻轻拿起,悉心观摩。

真正会买东西的人,首先要对自己看上的东西表现的不屑一顾,最好是先拿起另外的东西问价,然后再若无其事的问起自己看上的那件物品。这是一种博弈。

边云决虽然懂,但是不愿意在货主面前轻贱了真正的好东西。由此可见,边云决并不是擅长讲价之人。

地摊的主人看到边云决一脸认真的样子倒先笑了,等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客人喜欢?”

边云决点点头,道:“怎么要价?”

坊城首重以物易物,金银货币虽然也能交易,但并不为人看重,所以用金银论价相对更加昂贵一些。

地摊主人道:“四千金。”

坊城物无分贵贱,若是顾客认为贵了贱了,大可不要不买走人,却也不必回价口出恶言了。

边云决摇摇头,眼中有迟疑之色。

地摊主人笑问道:“客人是少年俊杰,想必买来是要送给女子?在下多问一句,可是送给心爱之人?”

边云决想了一下,道:“是的,她是我的心爱之人。”

地摊主人一笑,看脸上神情,似乎很是喜欢边云决的坦率诚恳。他说道:“既如此,我可以收你五百金。”

边云决又摇了摇头。

地摊主人见状,以为边云决年少无知,还以为贵,解释道:“客人不要以为我是重利之人,这串琉璃珠儿,不仅精致华贵,便是我得到它,也是大不容易。更重要的是,它上面还有一颗鲛珠,单是这颗鲛珠,便有千金之价。”

地摊主人说话居然如此诚实,直接把老底揭开。

如此看来,两个人都不是做生意的料。

边云决又摇头道:“我并不是嫌贵,方才四千金已是极为公道,但我并没有带这么多钱,所以摇头。主人家要价五百金,我又摇头,是为这串琉璃泪抱屈。”

地摊主人笑道:“客人是个妙人!”

边云决拈起那颗鲛珠,但见内外通透,隐隐竟然有月下鲛人独舞。

边云决抬头,认真的打量地摊主人,他的眼中有忧郁之色,脸上的笑容却极坦然。

边云决道:“既然是贱卖,你又何必卖它呢?”

地摊主人笑道:“此物与你有缘,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拿回去送给你心爱的人,搏得她一笑便已尽了这串珠子的价值了,放在我这里不过是珠玉蒙尘而已。”

边云决微微沉吟。

地摊主人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笑道:“其实我得到它也不怎么辛苦。”

边云决道:“哦?”

地摊主人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只不过是偷了它主人的心而已。”落寞之色尽显。

边云决从身上拿出一个锦袋,说:“我有一些妖兽内丹,应有两千金的市价,拿到换金阁的任意一家分阁,可立刻换到不小于一千金的现款。”

地摊主人毫不推辞,伸出手,边云决将锦袋里十数颗妖兽内丹倾倒于他的手上,这些内丹或青或黄或白,颜色各异,却极富绚丽,似乎有生命一般。

敏敏身上的那颗蛟龙内丹,更加奇诡,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悠悠有丹韵晕出。

那颗蛟龙内丹本来当着药师张百鹤的面敏敏让边云决收好了,但药师既然说敏敏更需要这样一颗内丹,边云决便悄悄的把内丹又放在了敏敏的身上。

边云决这时看见地摊主人伸出的手有三根指头竟然被齐线切去了。

边云决收好那串琉璃泪,正要离开的时候,地摊主人忽然唤道:“客人请慢走!”

边云决停下脚步,问道:“主人家还有事要指教?”

地摊主人道:“我有几颗石头,还想请客人看一看。”

边云决觉得有趣,伸手接过一颗圆滚滚的石头,石头材质如木,却极有重量,表面大体光滑。

边云决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个却是抱歉了!”

地摊主人点点头,这次没有坚持要卖给边云决。

边云决正要离开,突然听到一声喑哑的声音:“石头给我看一下。”

边云决回身。

看到一个奇怪的人。

这人长袍袭身,脸色灰败,右脸上有一条伤疤愈合后的印痕,硕长的头发扎起一个大发辫垂于脑后。边云决看到他的眼睛,瞳仁居然带着淡淡的黄绿色,并且从中射出尖锐严厉的光芒,仿佛有摄魂夺魄的能量,边云决心神为之一震!

有一种人,你看他的双眼便知道他是什么人。

猎魔人。

猎魔人虽然号称“猎魔”,但他本身便是半人半魔。

世人认为他们那变了颜色的瞳孔,揭示躯体内已是另外一具灵魂。

他们是最高明的赏金猎手,却又是残存世间的恶魔。

边云决还能忍住,不立马转身逃开,并不是出于好奇心,大概是年轻人特有的骄傲与固执吧!他的身体内飞速运转,一股凛然的战意包围了他的身体,抵御着猎魔人散发的气场。

气机中有淡淡杀意!

猎魔人没有看边云决,一眼也没有,他仿佛没有看到边云决一般。

他似乎沉浸在那颗石头上了。

他声音依旧沙哑:“怎么卖?”

地摊主人道:“看阁下你出的价了。”

猎魔人并掌,手掌竟如利刃一般切割进石体。

当那块石头被剖开的时候,在石心位置,有一道殷红的血迹,似乎还很新鲜,仿佛是刚染上去的。

猎魔人道:“我看值十万金。”

地摊主人道:“嗯。”

猎魔人道:“但我只有五千金。”

地摊主人道:“哦?”

猎魔人道:“而且我要买下所有的石头。”

地摊主人点点头,看了看他背上的双刀,说道:“很公平。”

猎魔人道:“而五千金我只带了一千金在身上。”

这时一旁的边云决看不过去了,道:“阁下好打算!巧取豪夺,把十万金的东西贱卖了一百倍。”

地摊主人呵呵一笑:“算盘打得是有点响!”

猎魔人仍然没有看边云决,垂着眼帘说道:“我的十万金在你这儿。”

一股寒意袭向了边云决。

边云决转身便逃!

猎魔人已然锁定了边云决,身形一震,朝边云决追了过来。

忽然,他顿住身形,双刀瞬间在手,转身招架!

“当!”的一声脆响,有如晨钟,响彻街巷。

地摊主人手握一柄古战剑,这柄战剑原先还在地摊上待售。

他轻轻一笑:“买-凶-杀人?我活了大半辈子,闻所未见,猎魔人的格调什么时候这么低了?”

猎魔人双刀一旋,紧贴双臂,阴阴-道:“也许你这一辈子就到这儿了。”

他异瞳发亮,胸臆间一声怒喝,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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