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面,情满人间的四月,洛阳已是芳团锦簇,繁花似锦。虽不似江南云烟若画,诗意朦胧,但那遍开的牡丹,一团团,一簇簇,更为这强大的北翎王朝之都城增添了无尽柔美。
洛阳城池固若金汤,洛阳街市锦绣繁华。这一切,皆源自三十年前北翎皇帝慕容无疆的坚决。他是大漠草原的王,能征善战,雄才大略,带领草原上的牧族一举统一北方,与南边物产丰饶的南楚,以及西方神秘莫测的西照并立。称皇及帝后,又力排众议,迁都洛阳,推行汉化。
悠悠三十载,慕容无疆虽已宾天。但洛阳却永久的改变了,不再是昔年的狼烟四起,断壁残垣。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赶着行路的达官显贵,流连玉器胭脂的夫人小姐,闲来无事的多情公子,人流涌动。
她,唐雪瑶,唐门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弟子,一袭素衣,公子装扮,眉宇清俏,嘴角一抹浅笑。虽是男装,却尽显俊俏姿容。她轻摇着手中那把小白扇,悠闲无事的模样,缓缓行在街上,表面贪恋着两旁风光,实则目光飞快流转,观察着周边的人事。
突然,唐雪瑶用臂膀故意撞了一下旁边正经过的穿金戴银的贵妇人。“啊”,那妇人一声轻呼,快要跌倒。她蓦地出手扶住了妇人的臂,“夫人,没事吧”,她假出男声,言语关切,扶着妇人的手顺势带过臂腕。妇人本欲大发脾气,但看着她风度翩翩的俊秀模样,便只笑了笑说:“公子可要当心些啊。”她拱手一笑道:“在下失礼了,夫人莫怪。”说罢,二人各自转身行路。
走出几步,她的手从略显宽大的衣袖中露出,手中已多了一只玉镯。再走几步,她又是撞了几位贵妇人,如法炮制。几条街下来,手中,袖里已经塞满了玉镯,金钗之类,收获颇丰。“呵呵,应该够了。”她嘻嘻偷笑,仿若银铃过裳,极尽清纯之姿。
说起雪瑶,她本不姓唐,只因入了唐门,有名无姓。唐门老祖觉得不妥,才许她姓唐。至于她真正姓什么,恐怕只有她过世的母亲才知晓了。
“瑶妹,”一声呼唤从头顶传来。转眼间,一少年已从酒楼天台上纵身飞下,来到雪瑶的面前。
他,唐桀,她的师兄,一身平素的黑衣,身形算不上高大,自有一番真实沉稳,眉目间显露出少年男儿的广博与木讷。
如果没有唐桀,就没有今日市井中潇洒俊俏的雪瑶。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救了她,把孤苦无依的她捡回唐门,又时时关心呵护着她。可以说,他,是第一次改变她命运的人。
十年前,雪瑶还是七岁的童真女孩。
娘亲死后,那些追债的人,把家里能搬走的东西都搬走了。只留下她对着空荡荡的小屋,白晃晃的墙壁,断肠流泪到天明。
娘亲死前,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为了女儿能维持下去。这位薄命的红颜,慈爱的母亲,变卖了仅有的首饰,换成现钱,却拒绝买药看病。她将不多的银钱分成两部分,留些给女儿,余下一些换成些实用的礼物送给邻里,祈求邻里们能多照应女儿一些。生的希望全留给女儿,死的悲凉只独自承受。
“我王婶你还信不过吗,放心吧,有我在,一定把雪瑶照顾得好好的。”
“雪瑶这孩子命苦,我董叔不会亏着她的。”
雪瑶的娘亲走的时候,这些街坊邻里想着那苦命女人平日的温婉和顺,以及终了时送他们的礼物,都争着对那病榻上的女子承诺,说着自己要如何善待雪瑶。
哪知未出一月,雪瑶的孝服还未褪去,丧母的阴云更未从心头消散。他们的态度就渐渐有了变化。
“雪瑶啊,这收成不好,赋敛又重,我们的日子也是很难过的。你看,今儿个,大家就都只能喝粥了。这么小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真是难为你了。要不,你那还有没有你娘留下的银钱首饰什么的,给婶拿来,婶儿给你买大馒头去,好不好?”王婶连哄带骗地对雪瑶道。
雪瑶抬头望着王婶,眼中带着疑惑。她在屋外明明还听到王婶问小儿子,今年新收了麦子做成的馒头好不好吃?可是,怎么她一进门,他们就好像藏着什么东西,还告诉她,只有粥喝了。
“弟弟刚才不是还在吃馒头吗?为什么瑶儿一来就没有了?”她似乎有点明白了,疑惑中带着小小的隐愤。
“说什么呢,这孩子!要是有馒头,能不给你吗,像是我们亏了你似的。这要是让别人听见了,该怎么想我们呀。大小姐,这粥啊,你愿意喝就喝,瞧不上,我们也不求着!”王婶见自己被拆穿,怒火中烧,出言不善。
雪瑶见王婶大发雷霆的模样,十分害怕。要是王婶再也不管自己了,那是不是就连粥也喝不上了。这样想着,雪瑶的心里只发虚。立刻转了口气,怯怯地道,“婶儿,一定是瑶儿听错了,婶儿别生气,婶儿做的粥最好喝了。”
“这还差不多,拿着,回去喝吧。”王婶一副不屑的样子,把粥碗递给了雪瑶。
雪瑶小心翼翼地捧着粥碗,半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白白的粥伴着咸咸的泪,漆黑的屋内,雪瑶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像是怕一口喝完就再也没有了。“娘亲,你在哪里,为什么不要瑶儿了······”雪瑶将头埋进薄薄的被子里,泪水肆意流淌。也许,就是这个时候,年幼单纯的雪瑶发现了人性中的丑恶,洁净无尘的童心开始变染上杂色。
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来到墙角处,搬开最边上的那块砖。一块玉佩显露出来,漆黑的夜中,闪着微弱的莹莹绿光。拿起来,离得近些,还有淡淡香气入鼻。“还好,还有你能陪我。”
这是雪瑶的娘亲留给她的玉。病榻上,那女子曾含着泪,将玉佩紧紧塞进她的手中,告诉她,纵使再苦,再难,也决不能丢了这玉佩,这是爹爹留给她的,拿着玉佩,终有一天,她不会再是没爹的孩子。
握着冰凉的玉佩,雪瑶幻想着,有一天,会有一个英武又温和的男人,抱起她,告诉她,他是她的爹爹,来接她和娘亲回家。想着想着,雪瑶就这么睡着了。
“过来,我要骑马,给我当马骑。”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王婶的儿子对着雪瑶颐指气使。
“凭什么呀,玩你的弹弓去!”被一个四岁的孩子这样招呼,雪瑶立刻没好气起来。
小男孩很不满意地走过来,推了雪瑶一下,“哼,你说凭什么,就凭你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给我当马骑怎么了!”
“那是我娘留给我的,谁用你们的了,我····”男孩子的一语直戳到了雪瑶的痛处。是的,娘亲死了,她寄人篱下,需要别人的关照,可娘亲也是给她留银子了的呀,还给他们这些叔叔婶婶都送了礼物,一个小孩子,凭什么这么说啊。当下,嘴上虽然回了过去,却仍然觉得又心虚又气愤,情急之下,也推了那孩子一下。
“干什么呢你,欺负我儿子!”不想,那推人的一幕却正好被王婶看见。王婶一把拽开了她,呵斥起来。
“我没有,是他先欺负我的,他——”雪瑶正要辩解,却被小男孩抢了话,“就是她,她欺负我,打我。”小男孩一脸委屈相对着母亲。
“啪”,一个巴掌打在雪瑶脸上,火辣辣的,泛着疼。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管你吃,管你喝,你居然欺负我儿子!”王婶的骂声在耳边不断地传来。
泪水即将再一次落下,但她不想再任由它们流淌了,她努力地噙着泪,瞪着眼睛,扬起脸,“我娘是留给我钱的,谁白吃白用你们的了。”
“哼,就你娘留下那点钱啊,她下葬的时候就花得差不多了,要是就那点,你活得到今天跟我顶嘴吗!还有啊,就你那娘,一个人带着你,没个相公。一看就是个狐狸精,勾引人家男人,生下你这孽种,又被人抛弃了。”王婶带着不屑的语气冷嘲热讽。
侮辱她可以忍着,可娘亲都过世了,她竟然还要污蔑她的清誉。这绝不能容忍。骨髓里天然的傲气使她阵阵隐愤,可是,王婶说的是真的吗?
雪瑶忍着泪的眼中已经不仅是伤心和委屈了,还带着恨的火苗,对王婶,对欺负她的人,甚至还有未曾谋面却置她于不顾的爹爹。“好,你们等着。”雪瑶一字一顿地说出,然后就转身跑回了房。
小时候的种种,看似无足轻重,多少年后,才发现,很多东西一旦形成了,就再难改变。
“切。”又是那样的不屑。
已经来到眼眶的泪毕竟不能退回去,泪花还是不争气地打在地上。为什么她没有爹,为什么娘也离开她了,为什么她要被人欺负。她不平,她不甘。既然留在这里也是看人眼色,忍气吞声,那就走吧,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可是,又能去哪呢?不管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雪瑶下定了决心,便来到墙角,拿起玉佩,塞在腰间。傍晚时分,就动身离开了小屋。
一个七岁的女孩,离家时竟只带了一块玉佩。那是她的希望,拿上玉佩就可以找到爹爹,重新找到家,得到温暖。又或许,爹爹是达官显贵,可以帮她教训那些欺负她的人,从今以后,她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不管怎么说,那时的她,还是对爹爹有很大期待的。爹爹可能只是把她和娘亲弄丢了,爹爹可能一直在焦急的找她们呢。
遇到唐桀的那天,正是初春四月,微风还带着寒气,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雪瑶已经离开家快十天了。她穿的衣服不多,再加上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寒风中,她冷得瑟瑟发颤。
离家的这几天,因为身上没有钱,只能去吃那些大户人家施舍给穷人的粥饭。
可是,下一个施粥处在哪里,爹爹在哪里,真的好饿。还能不能找到爹爹啊,会不会就这样饿死。雪瑶又伤心又害怕地想。
一种香甜的气息忽然传入鼻中,更加刺激着味蕾。是馒头,白白的馒头。不远处的小店,店主一边换着馒头的蒸屉,一边招呼着客人来买馒头。
这么多馒头,少一个,他应该不会发现吧。雪瑶悄悄地想。不如拿一个来吃。但如果娘亲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可是真的好饿啊。不管那么多了,先吃一个再说。就这么饿死的话,怎么找爹爹。
雪瑶偷偷溜到馒头屉旁,眼睛一闭,抓起一个馒头就跑,边跑还边咬着馒头。
“小贼,给我站住!”那店主一回身就看到了头馒头的雪瑶,大声喝道。追了上来。
小女孩再怎么跑也是跑不过一个汉子的,不出几步,就被拎住了脖子。“啊。”雪瑶疼得叫了起来。
“小丫头,竟然敢偷我馒头,胆子不小啊!”说着,店主就抢下了雪瑶手中的馒头,狠狠地摔在地上,还踩上了几脚泄愤。店主又拎着雪瑶转了身,上下打量着雪瑶,看着小姑娘虽然年纪小,又狼狈不堪,却眉清目秀,带着不凡的俏丽。当下,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小丫头,你偷了我的馒头,说吧,怎么赔?我看你啊,也没钱赔我。不如这样,我带你去了萱怡院,就说我是你舅舅,没钱养你。把你送到那里做个雏妓。保证你天天有馒头吃,是不定将来还能做个红姑娘,大把大把的银子。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