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分,正值侍卫轮岗,回廊中的人不算多。两人很顺利地出了东院,离开了顺来客栈。
离开客栈后,两人便一路小跑,来到一清水河畔,罗阳突然停下脚步。
“唐姑娘,这是给北翎一位冯太医的书信,你拿好,他会帮你的。罗阳就送到这里了,姑娘珍重。切勿保证公主安全。”说着,罗阳便递上一份锦书给雪瑶。
雪瑶看着他,却没有接,“原来夏儿说的是真的,你不会和公主一起逃走。你不喜欢公主吗?如果喜欢,为什么把守护她的机会给别人?”
“我是医者,公主是我的病人,让病人活下去,是身为医者的责任。”他的声音,始终温淡清雅,重复着坚持,“至于守护,她是公主,自会有人守护她的。哈,我罗阳到底也只是一介平民,身份悬殊,公主不需要。”
“什么身份地位,你这么帮她,公主不会在乎的,她需要你。”雪瑶却是十分肯定。如果这样对她,她一定毫不犹豫就和他在一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这清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懂。不知多年以后,她是否会为当年那份纯真而偷笑。
“我帮公主,并非是希望和她在一起。只要她快乐就好了。要是真的在一起,我反倒不知怎么办了。”他顿了顿,“有些事,可能说不清吧。”
也许,他真的没有那么在意公主,小小的,雪瑶在心底偷偷开心了一下。可是回去,他就真的没命了。“好,那就算不为公主。你知不知道,回去,你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雪瑶仍旧试图劝解。
“人生终有一死,何惧之有。我不去领罪,会有更多人无辜丧命。”罗阳说地淡然,雪瑶却听得揪心。
原来,真的有这样大义凛然的人。多少年来,自己的愿望不过是找到爹,讨回公道,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可他,却一心想着别人。这是怎样的一种的境界呢?这种境界,她唐雪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但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济世救人的温文医者就此丧命,她做不到。
“其实,谁都可以不必有事。公主是我劫走的,后果我来承担。两国和亲,不过就是要个名义上的公主,我替她嫁给镇北王。”下了一番决心,雪瑶冰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唐姑娘,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一生的幸福,不可意气用事。”由她代嫁,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公主的下落不会再被人追查,公主逃得安心,自己也可以没事。只是,这样牺牲另一个女子的幸福,罗阳还是不忍。
“我已经想好了。做镇北王妃也不错啊,翻云覆雨,锦衣玉食,还可以出入皇宫,”雪瑶强笑着,自我安慰,“你就当我是贪图宁和公主,镇北王妃的名位好了。只是保护公主的事,可能就要交给十九哥了。不过你放心,十九哥人很好的,他一定能保护好公主。去哪里找他们嘛,我也不知道,那就罗太医自己想办法喽。好了,快走吧。不然,被发现就来不及了。”说着,雪瑶就向客栈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她又停下,回过头“罗阳,和你一起看夜景,很开心,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叫我雪瑶吧,老是唐姑娘,唐姑娘的,好不习惯呢。”
一瞬间决定一辈子,不犹豫,不退缩,当时年少。
河岸两畔,是附近捕鱼的人家,屋舍俨然,灯火点点。月华与灯火相交辉映,洒在雪瑶的脸庞,若隐若现。几袭晚风吹过,撩动她散落的发丝。罗阳忽然觉得,她好美,仿佛四月牡丹,凌霜傲雪,遗世独立。这样的女子,真的要在镇北王府中惨淡余生吗?
“嗯,雪瑶。可你真的愿意嫁给镇北王吗?”罗阳清音就在耳畔。
“对,我唐雪瑶的选择,从不后悔。”清扬而坚定,说完,雪瑶便向客栈跑去。她害怕,再多过一刻,她就会不顾一切,只拉他逃走。
温文如玉的公子面前,少女的心思,就是这么单纯。
如果说若兮公主是出宫墙而不染的白莲,纯白无暇,那么眼前的雪瑶姑娘,便一定是牡丹了,淡雅清纯中暗自流露出富丽堂皇的华贵。也许吧,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只身入北翎,怀家国而掩悲愁,临万敌而不忧己身。成为镇北王妃,大概是她的宿命。罗阳望着她窈窕纤瘦的背影,在心底悄悄地叹口气,追了上去。
回到客栈,同样轻松地进入房间。过了一会儿,雪瑶散下长发,正待换衣,却见夏儿走了进来。
“姑娘,你真的打算替公主嫁过去吗?”夏儿走近雪瑶,满脸凝重。
“嗯,我已经答应罗太医了。难道,你不愿意?”看到夏儿这样的表情,雪瑶不禁问道。
“不是,不是,我当然愿意了。这样一来,罗太医不会有事,公主出逃也不会遭人追捕。只是姑娘你——”夏儿的声音越说越小。
“呵,我怎么了?我可是替你们公主嫁过去做正妃,还有人敢欺负我不成!”雪瑶强笑道。嘴上说得霸气凌人,心里却早已打起了鼓。镇北王,她又没见过。也只是上个月施粥才听人说起,当时听那个老伯的语气,猜想他应该不是坏人吧。不过也难说,就那个欺负她的风流浪荡子,也是个王爷,说不定还是镇北王的兄弟。同胞兄弟,说不定,这镇北王也不是什么好人。
“唉。”夏儿又叹了叹气,默不作声。
“哎呀,你别光叹气呀。你倒是说说,嫁过去,会怎样?”雪瑶着急了。
“其实,也不会怎样吧,只是,”夏儿依旧犹豫不决,“只是之前听说,北翎都是些蛮夷之人,和亲的公主会独守空房,或者受虐待什么的。”
“这可是南楚的公主啊,他们也敢!”雪瑶满眼不信。在她眼里,公主是受尽万千宠爱的掌上明珠,就算出嫁了,也得是备受尊敬,怎么可能受欺凌呢?
“南楚是弱国,弱国的公主嫁去和亲,当然没有好下场了。”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合适,夏儿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呀,总之,姑娘肯替公主出嫁,是公主的恩人,也就是夏儿的恩人。不管遇到什么,夏儿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放心吧,我又不是病弱的宁和公主,他要是敢欺负我。我也不会客气的。”说着,雪瑶还亮了亮拳头。不过,说是这样说,雪瑶心里并没有这份自信。
如果北翎皇室个个武艺高强,她真的应付的来吗?没关系吧,反正她的目的就是查看北翎的玉器,看完了,肯定是找机会脱身的。再说,自己才答应了罗阳,难不成现在去找他说自己后悔了,那也太丢面子了。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也是代嫁,所谓代嫁,就是代替公主出嫁,嫁给镇北王的是宁和公主,又不是她唐雪瑶。等找出玉佩的来历,就马上脱身,不又是自由了。还顺便救了罗阳和那位公主,何乐而不为。呵。想到这儿,雪瑶的嘴角弯出一抹笑意。
“对呀,公主武艺高强,一定不会有事的。”夏儿也露出了笑容。
意识到夏儿称呼的变化,雪瑶会意,从现在起,她的身份就是宁和公主了。
“那,我平时都做些什么呀?”雪瑶随口问夏儿道。既然是公主,总要知道一些公主的行为习惯吧。
“除了一日三餐,喝茶吃点心,也就是看书,诊病了。”
“·······”
“·······”
两个女子年龄相仿,随意地聊着,不一会儿就已经无话不谈了。
和夏儿聊到深夜,雪瑶独自休息。静静躺在锦床软榻上,帘幕轻柔地自然下垂。这是第二次睡在宁和公主的床上,比起昨夜的紧张焦虑,今晚的雪瑶倒是感觉放松舒适了许多。
从夏儿的口中,雪瑶了解到,宁和公主自幼身患咳疾,体弱多病,平日里可做的事本就不多,又因为是南楚唯一的公主,被生母惠贵妃寄予厚望,整**着读些治国良策,生活苦不堪言,无趣至极。这样的她,早就没有了生活的动力,病情一度恶化。幸好两年前遇到罗太医之子——游医归来的罗阳,在罗阳高明的医术和鼓励劝慰之下,才撑到了今天。如此想来,这位宁和公主,真是位可怜人。
对了,也不知道十九哥带着公主跑到哪里去了,他们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还有,自己这么久没追上他,他要是担心自己,又闯来客栈可怎么办?
好了好了,雪瑶在心里笑了自己一下,自己代嫁还不知会怎么样呢?竟还在这里替十九哥操什么心。十九哥做事小心,功夫也不差,怎么会有事。
一时困意来袭,雪瑶便悄然睡去。
翌日清早,朦胧的日光中缓缓睁开双眸,拉开床帘起身,夏儿已然端着水盆在一旁等候多时了。
揉着睡眼,雪瑶缓缓道,“你等很久了?”
“有一会儿了。知道公主现在不喜欢早起,就没敢来打扰公主。”夏儿一边答话,一边就要替雪瑶梳洗。
“哦,谢谢了。我还是自己来吧。”不太习惯被人服侍,雪瑶本能地挡着夏儿端水盆的手。
“这怎么行呢?公,主。”夏儿故意加重了后两个字,又继续道,“公主的发髻梳起来比较复杂,很麻烦呢,还是夏儿来吧。”
“好吧。”雪瑶这才意识到,她现在的身份是宁和公主,丫鬟服侍公主,天经地义。虽说昨日已经决定了暂时接替宁和公主的身份,可真要从脑海里认为自己就是宁和公主,还真需要适应一段时间。那自己一定要快点适应,要是不然进了王府,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雪瑶在木椅上坐好,由夏儿开始仔细摆弄起她的头发。夏儿手法娴熟,只一盏茶的功夫,就梳理好了,还为她上了一层淡妆。
雪瑶轻抬美目,望向铜镜。镜中的佳人一身正红锦衣,外笼一层轻纱。眉目清艳,俏美非常。乌黑云髻,凤钗相饰,玉挽流苏,更添华美。
这,真的是她吗?原来,红妆的她,也会有如此美好的一刻。
只是,她,这样红衣容妆的新娘,为的却是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仿佛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望着镜里红妆俏艳的女子,雪瑶也只得在心里微微叹息。难道,这就是找到爹爹,求一真相,从此锦衣玉食的代价吗?
“公主,您的妆要不要再画一层?今晚应该就要在洛阳大婚了。”夏儿的询问声打破了思量。
“这么快。”雪瑶惊了一下,原来今晚就要大婚了。不过想想也是,他们出发已经半月有余,今晚到达,也不算很快了。
遥想当时在杭州城,十九哥曾戏言一箱馒头娶她,可今日,她代嫁大婚的日子,他在哪里?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酸凉。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在她的心里,找出那个答案,过上朱门绮户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时间不等人,她似乎还没准备好。
“如果不画了,我们就出发吧。反正公主平日里也大都是淡妆的。”看到雪瑶脸上掩不住的忧虑,夏儿又劝了一句。
“好。”转瞬间,雪瑶脸上的忧伤已换了笑颜,既然已经选好了,还犹豫什么呢。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可不是她唐雪瑶。
雪瑶接过喜帕,在云髻上轻轻披好,由夏儿搀扶着上了车辇。
车内,雪瑶独自坐立,悄悄掀起喜帕一角,眺望窗外。马上就到洛阳城内了,那里,是她熟悉的嘈杂街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只是,这一切,马上就要与她无缘了。她将进入繁华的宫室,开始锦衣玉食的王府生活。穿金戴银,枕玉睡锦,入府有几十宫婢相侍,出门乘八台软轿,领仪仗三千,好不威风。梦里,也曾多少次憧憬过这样的生活,只是,那不过随性一想罢了。若是真的以告别嬉戏玩闹的市井,对自己千依百顺,疼爱非常的十九哥为代价,说不定还要赔上自己的终身幸福,那原本的向往心情便只如此刻这般,百味杂陈,苦辣难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