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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红消翠减(1 / 1)

罗阳说得并不明朗,可若兮是细致聪慧的女子,当下已了然了七八分,“罗太医可是指这南楚家国?”

他微笑,满目欣赏,“佳人需有护花者,而国,也要仁君匡扶。”

曾经,她奋力挣扎,誓要离开牢笼时,他愿支持,为她一笑如仙,可抛了身家性命;但现今,惠妃已死,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再加上唐雪瑶的心狠手辣,南楚江山风雨飘摇,这,也该是仁君出世,休养生息的时候了。

“匡扶天下?”若兮轻轻重复着,飘渺的音似乎印证了距离,“像唐雪瑶那样不择手段地上位,然后时刻算计于人,再提防着被人算计吗?”

“上位的方式,并非只有不择手段。公主知善明德,上承天意,下应民心,继承大统,该是可望可及。”风般清和,水般透彻,再见证了那个女子的残忍毒辣之后,他,竟也为南楚江山隐隐忧愁,乃至急于寻找一位仁君了。

“这样的生活,并非是所有女子心之所向。况且,女子上位,等同颠倒阴阳,若非阴谋诡计,万万不能实现。”含笑摇头,她的声音是婉约柔美的,“现在我所思我想,便是能快点找到唐桀。其余的,以后再说吧。”

天下之大,牡丹花只有那一朵,纵使群芳艳分明,终是输了其富丽堂皇,少了其花冠之尊。

“既然如此,罗阳尊重公主。不知公主是否打算去西照寻访唐桀?”淡雅一笑,罗阳随即释然。是啊,本就该待字闺中的女子,又怎能个个颠鸾倒凤,目无礼教。南楚千年古国,地域辽阔,还找不出一个扛鼎男儿吗。

“正有此意,罗太医可愿同往?”忽有清风拂过,撩动眉眼间的静水清潭,是美貌天成,更是莲心修定。

“恭敬不如从命。”微微颔首,声音也给人安心的力量。他好像世外仙源的守护神,在王子缺席时,给予最温暖的关怀。

眼眸微垂,若兮的目光落在罗阳飘荡无力的右边衣袖上,惋叹,愤怒,也带着说不清的痛惜,“她真是狠啊,竟然逼你如此。来日若有再见,这夙孽血债,定要一笔笔向她讨回来。”

罗阳看着若兮,只觉那美丽悠婉的眼眸中,淡淡染了一层仇恨与哀凉。这样的神情,那一瞬,化成丝丝缕缕,与另一个身影渐渐重合。

她是画中仙,飘然也如烟,难道有一日,也会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吗?

又或者多年以前,还有一个女子,俏丽出尘,带着一抹清艳,这样无尘无垢地站在面前。可现今,又去了何方?

他是医者,医病,医不了心。有时想来,真觉无奈。

“过去的恩怨,就不要用来折磨现在和将来的自己了吧。我们罗家,确实曾经亏欠于她。我是自断一臂,愿能平息她之愤恨。”还是温淡的笑,似乎他的眼中,从来盛不下仇怨。“公主从来都是善良的好姑娘,你们又是亲姐妹,若还有幸相见,请答应罗阳,莫要互相残杀。”

“可你这样好的医术,就,就——”柔弱的声音有些涩住了,望着面前的白衣公子,想到他再不能行医救人,再不能温柔地为自己诊脉,心里只觉得更痛了,好像自断经脉的,也是她。

“确实有些可惜。”极轻一叹,如拂过的尘沙。“不过,天下之大,总也还有别的事可做。比如,陪公主你深入西照山间,也算好事一件。”他笑着,浅淡戏谑打破严肃气氛。

“就算这样,她也害死我母妃,害死许多忠臣良将,我不一定原谅她。”目光投向远处的葱茏叶片,若兮总是诚恳的。

“不急,随缘就好。”

洛阳,镇北王府。

一夜春雨寒,几多情殇漫。花红柳绿昨尽看,今朝相见,只剩红消翠减泥土泛。

已是下午时分,日落西斜,霞光影上,残阳如血,相映成辉。紫红的颜色在天边肆无忌惮,牡丹阁里却是寂静无声,好像这里,并没有生灵存在。

地上,抱膝坐着一个人儿。她直盯着地面,长长的睫毛下,眼眸红肿,空无一物。旁边的桌子,摆着药碗和膳食,皆整整齐齐,纹丝未动。

从昨日到现在,一天了,雪瑶就坐在这里,任泪水流干,任心痛的感觉蔓延,再蔓延。没有喝药,因为她到底要看看,是摄魂散的噬心幻景厉害,还是心上本身的痛苦更甚。

当然,结果就是,原本已经痊愈的手臂上,又凭空多出一道道割痕,那是碎瓷片划上去的,鲜红的痕迹映在洁白的肌肤上,分外鲜明。衣袖遮挡,掩住伤口,掩不住落魄心魂。

“咔嚓”,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说来,他也真看得起她,为防止她溜走,门窗上都命人连夜赶制了铜锁。一共九把,九九归一,同下地狱。

“砰”地一声,门开了。

“唐雪瑶,你要干什么!”质问,焦急,怒意,似还有说不出的感觉。下一刻,慕容谦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她如此单弱无力,只是那神情,三分冷,三分迷,三分伤,还有浓墨重彩的倔强。

侍女已经报过好几次,不肯吃饭,也不肯喝药,分明的,她是要和他赌气。

心狠手辣的是她,不知廉耻的是她,今日寻死腻活的还是她。

她似那雾中的牡丹花,不知何时,便要露出尖利的刺,剜在心上,留下永恒的伤痕,却还迟迟不愿放手。

她冷冷地,好像只剩下躯体在挣扎,“我不想怎样,离开便好。”

覆水难收,天人难变。

他的风流多情,他的幽邃无心,还有他的初恋挚爱,太深,她如溺水一般,呼吸都困难;而她的高傲倔强,她的谎言欺骗,还有她的所谓水性杨花,也如一根根利刃,时刻碰上,必要淌血流泪……

邪雅的音容,魅惑的神情,如果看一眼都成了伤害,那不如,一别两地音书绝,起码来得快些,不致折磨到生不如死。

当作没听见,压制住一切感情,慕容谦显得无喜无怒,却仍有一丝沉郁藏不住。他一手扶着她的臂,一手扶着她的肩,半扶半抱着她坐在床上,而后递给她药碗,“先喝药。”

“除非回到南楚,否则早晚也是死路一条,吃药与否有什么区别。”坚定得不容置疑,目光直投向地面,雪瑶丝毫没有接过药碗的意思。

慕容谦的神色也更暗了,眼里,阴霾包裹着愤怒和冰冷,“本王再说一遍,先喝药。”

陡然提上一个音量,冷脆的女声在屋里回荡,“我也再说一遍,我要回南楚!”说着,她起身,旁若无人向门口走去。

她要的,他明明都给不了,却还要将她禁锢在此。她是囚犯吗?还是玩物?

况且,昨日那样绝情的话都说了,她继续留在这里,除了加深彼此的伤害,别无它用。

不甘,不愿,还有痛惜与苦涩,心海波澜,涛涛席卷。

只是下一刻,她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粗暴地拽回到身边。

“唐雪瑶,你就这么着急,是想见十弟了,还是别的情郎啊!”慕容谦直盯着她,尽是嘲讽与挖苦。眼底忽然略过她眉头扭曲的一瞬。他不解,片刻,又忽然想到什么,掀开她的袖子,触目狰狞的伤口带着陶瓷碎渣,血迹还未凝固,内衫衣袖红渍遍布。“来人,去请冯太医来。”他疾声道。

她可真狠啊,就因为要和他置气,就因为要尽早离开,便这样残忍地自我伤害。这样的女人,即便有心,恐也是黑的。可他的心,为何也在滴血……

用力抽回鲜血遍布的手臂,又是狠狠一痛,她笑了,凄凉狂放,“呵,既然我如此不堪,又何必污了王爷高贵的眼!于王爷来说,除了柳蓉儿,其他女人都等同玩物;可十弟不同,他真心待我,因为我是他爱的第一人。既然如此,不如你与柳蓉儿再续前缘,而我,和诠双宿双飞,岂不各得其所。”

无论何时,雪瑶都要掩饰对他的感情,哪怕用误会,伤害的方式。好像只有这样自欺欺人,才能缓解最痛的怨念。

两人先对而视,中间横亘的哀伤与悲凉,远过洛阳与杭州的距离,又像是万尺凌崖,要么两岸分别,永不再见,要么共堕深渊,彼此折磨到死。突然,他狠狠掐住她的下巴,阴鸷,愤恨,又隐隐藏着无助,“既然知道自己不过是玩物,就该谨守本分。这样背叛,威胁本王,本王保证你的下场很难看。”他的声音仍是低沉,音量不强,只是含在其中的狠意,令人不寒而栗。“还有,你的生死,本王不在乎。所以,吃药,吃饭,你都自便。但有一点,本王的人,就算毁了,也绝不给别人染指。”

不小的身高差距使她不得不抬头望着他,压迫感无形传来,想要反唇相讥,又被他宽大的手掌制住整个下颌两腮,欲发声而不得。红肿的眼眸圆圆睁开,好像难以置信。盛满悲伤的倔强,她只觉得,最后一瓣琉璃,也碎了,带着美丽的色彩,流动的光华,彻底破碎。

不是说,再不许任何人来伤害她的吗?多动听的保证,到头来,伤她最深的,莫过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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