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滔滔。白浪拍岸。潮气几乎浸湿鞋底。可身后。三人迫在咫尺。再有丈许。便可将她一举拿下。
“哼。看你还往哪里逃。”李姓男子叫嚣着。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似乎雪瑶已是囊中之物。逃已无处。
莲步轻移。雪瑶踏上江边大石。石如刀切。又被浪潮侵染。表面平滑。一不小心。就能坠入江水深渊。
“姑娘。做了圣尊夫人。享不尽富贵荣宠。你可不要做傻事啊。”估量出雪瑶的意图。百里老板开口劝她。
“有本事你跳啊。跳下去就是喂鱼虾。”张姓男子不以为然。风凉话胜过江水狂烈。“老弟别怕。量她也不敢跳。”
背对江面。雪瑶冷冷看着三人。
不敢跳。有什么不敢呢。
这个世间。荣华富贵她有过。心酸悲苦也尝尽了。不舍。不是沒有;可若献身于那个所谓圣尊。苟且偷生地活。她沒有那份忍耐。
雪瑶张开双臂。脚上向后一滑。便不由自主朝江面倒下。追上來的三人。只一步之遥就能抓住她的玉指。最终。还是错过。
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她虽轻若翩鸿。终也沉沉翻入浪中。
浸在冰冷的江河里。耳鼻眼目都有沙水涌入。但觉鼻腔酸涩。意识也渐渐模糊……最后一方执念。她浪涛里挣扎。紧紧抓住的。是那柄短剑……
江水那么深。孤影白纱一点。本就单薄羸弱。怎禁得住风涛逆卷。不时。她的身影。沒在波澜起伏中。
“唉。真是晦气。”想到少了献给圣尊的标致美人。张李二人抱怨连连。
清晨里。阳光照在脸上。温暖。和煦。还有稀疏的懒散。
河岸边。一个女子。浑身湿透。静静躺在山石地上。身边围了几个村民。她的睫毛稍稍眨动。而后那双迷离的凤眸缓缓张开。
这是什么地方。她还活着吗。
沉睡许久。阳光有些刺眼。雪瑶以手掩目。在指缝间努力适应明亮的光线。勉力支撑起酸痛的身子。右手一动。有些麻意。正紧紧握着护身短剑。
如此真实的感觉。大概。她还沒下地狱。
视觉清晰后。她环顾四周。边上几人一律身穿深蓝麻布衣。女子头戴镶银白发冠。男子皆麻巾蓝帽。如此奇装异服。不似中土。
见她醒來。其中一人上前问道。“姑娘。你从哪里來。做啥的。”
话语间掺杂着浓重的乡音土话。雪瑶仔细辨听才明白大概。于是点头示意道。“多谢关心。在下从洛阳來。于此处迷路。不知这是何地。”
“这是金塔村。自己小心吧。”那几人又看了看她。便都扛着锄头走开了。
雪瑶原本还要问询出路。不过。看他们并不开化。再加上之前被人骗的凄惨。便也不再发问。只携剑走开。
一步步趔趄着前行。湿重的衣衫贴在身上。雪瑶只觉浑身发冷。头脑沉重。任谁被抛在水里飘上几个时辰。大概也不会好受。可此时。她似乎弱不禁风。每一步。都耗尽了最后的气力。向着鬼门关靠近。
就这般挣扎着。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乡间集市。名为集市。说來。还比不上洛阳随便一条街巷热闹。不过和刚才一路的寥寥无人相比。现今。也总算看到人烟络绎。
不同于繁华巷里的商铺林立。在这里。无论是胭脂水粉。还是大饼蔬菜。做小本买卖的乡民都扛着背篓。将货品装在里。沿街叫卖。
“烧饼。新出炉的烧饼。。”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婆婆挑着扁担。两头挂了烧饼篮子。由远及近。她吆喝着。声音不算嘹亮。也绝不污浊。
自然淳朴的乡土气息扑面而來。雪瑶近一天沒吃东西。此时饥肠辘辘。正想过去买上几个。饱食一顿。探向左腕。心上蓦然一凉。。最后那只镯子。也让江水冲刷得无影无踪。
如此凤凰失势。虎落平阳。当真要亡命他乡了。
一时黯然。雪瑶再支撑不住。腿上一软。跌坐在地。抱膝靠在墙角。她沒有起來的意思。怔怔盯着愈來愈近的烧饼篮子。记忆不禁飘回十六年前。那时。她是个一无所有的小丫头。走投无路。便去偷馒头。遇十九哥相救。而后习武明理。一步步高攀上皇室的枝头。也一寸寸堕向罪孽的尘渊。
现在呢。十六年了。说到底。她还是一无所有。还是走投无路。可十九哥。也再不会从天而降。
再看那老婆婆的身形。虽还说不上强壮。却也绝不像软弱可欺之辈。偷这样的人。一个不小心。不仅赔上身家性命。还要备受折辱。
正当她已经绝望的时候。那老婆婆竟在她面前停了下來。俯下身。是乡间的质朴。“姑娘。怎么了。遇到啥难事了。”
本能地后退。雪瑶眼中戒备森严。
她是骗人的行家。一着不慎。却被人拐到穷乡僻壤。难道如此虚情假意。还能再信吗。
“是不是饿了。來。吃个饼子。”说着。老婆婆从竹筐里拿了烧饼给她。
“谢谢。不必了。”虚弱到有些模糊的声音。雪瑶仍旧眩晕沉重。意志一松。直径倒向黄沙石地。
可她却并未倒在坚硬地面上。一双手。温和慈爱。带着粗重的老茧。托住她的肩。半扶半抱着她起身。
一边扛着扁担。一边扶着雪瑶。那婆婆征询道。“姑娘。你病成这个样子。不如先和我回家去吧。反正我家里也沒别人。”
半梦半醒。雪瑶似是点头。也似不语。朦朦胧胧间便跟着婆婆向山坳走去。
一路上。雪瑶虽然昏聩。也从那人口中得知了些基本情况。
自己身处西照。而眼前荒凉质朴的一草一木。就是传说中的十万大山。三千毒物。婆婆姓石。祖籍金塔村。青年丧夫。寡居守节。育有一子。在金沙江彼岸当兵。石婆婆一生未离深山。所期所愿。不过多见儿子几面。只是天违人愿。仅仅一江之隔。母子常年分离。
一将成而万骨枯。寻常百姓的平凡幸福。在统治者的利欲熏心面前。永远微不足道。
雪瑶也表明自己來自洛阳。与师兄走散。迷途在此。不知何往。
是啊。如果六年前她沒去劫公主。大概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该是生龙活虎般地呆在唐桀身边。说不定现在。也该有孩子了……奈何从來不会有一个如果。从拿着香菱玉不舍的那些瞬间。她和唐桀。便已注定了走向不同的维度。然后蓦然回首时。会心一笑。曾经。年少。在乎。就这样了。
石婆婆有两间小木屋。不大。各种生活用品齐备。推开门。一眼看到的。是铺着旧棉絮的土炕。门口边有把斧头。大概是上山砍柴之用。如此陈设。简而不陋。清贫中透出真正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洛阳东街。回到了母亲怀里依偎的日子。
接下來的几日。雪瑶在这里住了下來。由于身体虚弱。加之金沙江里飘泊了整整一夜。她发起高烧。头上火热。身体冰冷。四肢乏力。沉在梦魇。
一时。她看到了娘亲。那个灵动的女子比记忆中还美。漾着不曾一见的幸福笑颜。将尖刀直刺入亲姐的心口。血流了满地。将她重重围困;一时。她又看到慕容谦。他向她走來。笑得温柔邪魅。可突然。翠儿。绿萝。柳蓉儿。还有无数佳人美眷凭空冒出。他拥着她们。她怒得拔了刀子。却被他抢先扼住喉咙。挣扎不得。脱困无望;恍惚中。她还看见千千万万的士兵百姓。他们本要拥她为帝。转瞬就变了面孔。一个个狰狞如鬼魂。或者。他们本就是找她索命的……
石婆婆看着满头冷汗。不住颤抖。又死死抓住喉咙不放的雪瑶。饶是经验丰富。也不禁吃了一惊。不过片刻。就恢复镇定。拿來一碗凉水。送到雪瑶唇边。“來。喝点水吧。”
有清凉之感入口。虽说杯水车薪。却也一解燃眉之急。动了动眉眼。终是沒有睁开。复又陷入迷顿。
如此闹腾几夜。在石婆婆的精心照顾下。雪瑶的病情仍旧不见好转。白日昏昏沉沉。夜间噩梦缠身。眼见便要进入膏肓之境。
一日晌午。雪瑶的精神。总算有些起色。不过这大约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勉强支持着坐起身子。屋里。却不见了石婆婆。挪到窗口处向外张望。看见石婆婆正和另一个半老徐娘聊着家长里短。乡村人的声音本就宽阔豪放。加上四下无人。外面谈话更听得分明。
“我说石嫂。你弄这么个病丫头回來。就算长得水灵。跟了你儿子。恐怕也生不了娃。”那人鼻音很重。声调又尖。听來颇为刺耳。
雪瑶听着。不禁在心中冷笑。呵。果然。又是一个想从她身上捞好处的人。怪不得多少人骂她以色侍人。大概她也就那几分姿色珍贵。其余的。不值一钱。现今病容残损。只怕已什么都不剩了。可继续听下去。她却生生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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